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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星玉衡,亮。

已经亮了三颗星了,这在文斗的历史上,也是少有的一幕。

此时,天下学子方纷纷抬首。

“三颗星了……”

“这位叫徐吟想的学子,好生厉害,也不知今年年岁几何,有没有参加过升舍试。”

“不是内舍学子,否则皇城必定有他一席之地。”

现场,陆嘉吉心神不定:“林稚水他……行吗?”

陆嘉吉强打精神转头,想要用眼神给予鼓励,待看清林稚水那边情况时,胳膊肘一滑,撑着脑袋的手险些往前扑摔。

林稚水身旁坐了个人,身材魁梧,面庞漆黑,额头生着一轮弯月。

不是影子!就是人!

“包——”

此时,天道又往下念了一句。

“背准绳以求名,非余心之所急。”

暗星天璇,亮。

额生弯月的人抬手一握,一道黑影从他身前的文章中翻滚出来,掠进他掌心。

那是一块惊堂木。

啪——

惊堂木一拍,无形的力量涌动,上镇宵小,下醒心神。听到这声惊堂木的人,顿时感觉神清气爽,眼明心亮,一切忧绪随风而逝。

包公道:“假的。”

徐吟想的唇角还保留着他惯有的微笑,但仔细看,似乎有些僵硬。

陆嘉吉不知不觉小声开口:“假的?什么假的?”

他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假的”是什么意思。

“背准绳以求名,非余心之所急。”意思是:违背是非标准去追求名利,不是我内心想要追求的。

常见的抒发自己内心情感的一句话。

然而,包公否定了他。否定了他“没有为名利而玩弄是非”的自叙。

可是,怎么可能!徐师兄他是所有人都敬佩,认可的君子!

陆嘉吉张口结舌,却又明白,包青天绝对不会妄言。

给这件事下定论的是北斗七星。

就在包公话音刚落,执掌“是非”的天璇星闪烁了几下,缓慢地,坚定地,熄灭了。

“……”

无数目光窥视着徐吟想,他脸色如同死人般苍白。

天道还在毫无感情的吟诵。

“世合羣而从俗兮,余独好凭心以得修正。”

——世人皆和世俗同流合污,唯独我凭依其心遵行正道。

啪——

惊堂木拍下。

包公:“假的。”

别名廉贞的玉衡星,灭了。

“怀光华余独立岣嵝兮,孰与吾束修自好?”

——拥有才华的我独自站在山巅,谁能和我一样约束自己,不与坏人坏事同流合污?

啪——

惊堂木拍下。

包公:“假的。”

“忽阖眼而心开明兮,何不为美政而踔厉!”

——闭上眼睛使我心神清醒,为何不为了我的政治措施而去奋发呢。

啪——

惊堂木拍下。

包公:“假的。”

最后一句念完,最后一颗星也熄灭了。

徐吟想面如薄金,当场气到吐出一口血来。

文人们之所以不轻易开文战,便是因为天道会将他们的文章传达天下,输家,那可真是丢脸丢到天下人面前去了。

——当然,就像现代,虽然一般人知道可以告法院,也少有闹到这一步,但是,人口基数大,总会出现起冲突时咽不下那口气的。不轻易归不轻易,当胜负欲压过羞耻心时,那就“法庭见”吧。

现在,徐吟想比过往的输家更惨,他述说自己如何高洁,描述自己不想和世俗同流合污,表达自己会为理想而奋斗的诗词,被全盘否定。

就差指着鼻子用大白话嗤笑他是文不由心,一个心里好权势名声,对梦想不屑一顾的人,还好意思装出廉洁正派的模样。

偏偏,包青天绝不会看错人,判错事,又有北斗七星为证……

徐吟想胸口发闷,再一次喷出了血。

——他完了。

完得彻彻底底。

也是他倒霉,天道之下,众生平等,天道不分善恶,也不管写文章的人心里是如何想的,只认文采不认人。

但是,北斗星有“洁癖”。

以往文斗,从未有人能请出包青天来佐证,北斗七星又并非天道,能够知晓万物,谁都不知道北斗星不能接受“文不对人”。若非如此,徐吟想万万不可能选择写这首诗。

徐吟想踉跄起身,从众人诡异的目光中,转身往外走。

已经不需要知道林稚水的文章能点亮多少颗星了,从包青天出现的那一刻起,他输得彻彻底底,把文名,声誉,乃至所有人对他的好印象,全输了。

然而,不是他想不知道就不知道的。作为文斗的一方,哪怕他扯烂了耳朵,撞晕了脑袋,天道传音都会响彻他的意识深处。

“却说,开封有位包青天,日间审阳,夜间审阴……”

随着故事娓娓道来,紧随作者思路,天下人沉浸在那奇诡的剧情中。

文章平铺直叙,没有用太多修辞,白话文,屠夫走卒亦能听懂,更是用了从未有人听说过的写作方式——现今类似的只有公案小说,然而公案小说只告诉你案件的起因经过结果,青天如何用聪明才智断案,皆是一笔带过。

原来小说还能这么写?

原来血迹干燥情况可以推断大体案发时间。

原来还能通过鞋印的大小,推断出身高体态和行走习惯。

原来尸斑深暗紫红色是受害人口鼻被塞的证据。

原来……

包青天根据种种迹象,如此推断出凶手是谁,更让民众信服。

徐吟想不希望自己承认,然而,自小写文章培养出来的鉴赏能力,他不得不承认,林稚水写了一篇好故事。

飘飘渺渺的天道之音传来。

“此文有新意。”

摇光星,亮。

“此文助人掌是非。”

天璇星,亮。

“此文可通识痕检案之理,君子借之则维护秩序,小人用之则逃脱制裁。”

开阳星,亮。

“此文倾于廉贞。”

玉衡星,亮。

“此文行笔诡诈,谜题难解,却又细针密缝。”

天枢星,亮。

“此文可收获财富。”

天玑星,亮。

“此文言不冗赘,文体要约。从始至末,周圆如网在纲,构思奇巧,剧胜饥年之粟……”

众学子屏呼凝神,直比林稚水还紧张。最后一颗天权星,又名文曲星,司文思,辩才,文人若得它承认,史书之上,必有他一笔!

然而,文曲星最是孤傲,多少文人墨客求它一顾,千百年来能引动它的,少之又少。

“亮、亮了!”

“我就知道,这故事听得我如痴如醉,引人入胜,必然能引得文曲星青睐!”

“林稚水……林稚水……文斗一场,天下闻名,文人当如是啊!”

天道离去,北斗七星隐去,归还白日。

冬风冷飕飕地吹,把一切光明与温暖带走,徐吟想听着耳边对林稚水的赞颂,喘不过气来。

然而当有学子将话题引向他,他却宁可其他人继续忽视他——

“所以,徐……徐师兄,不是我们想的那样?他也会搬弄是非?”

随着徐吟想走过那条路,旁边的学子们连忙往后退。

如果只是表里不一还好,论迹不论心,哪怕一个人心里恨不得毁灭世界,做的却都是好事,他就是一个好人。但,面对伪君子,是谁都心里发毛的。

毕竟最近的那番是非……

想想吧,一个帮你说话,请求人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不要随便污蔑你的人,实际上,正是他在背后三言两语挑起异样眼神。

令人不寒而栗。

学子们偷偷看林稚水,这人神色平静,脸上既没有沉冤昭雪的舒心,也没有对徐吟想下场的快意。

如此得体,成为赢家后没有嘲笑和落井下石,让人不禁高看一等。

洪怀中突然抬脚,快步走到徐吟想身后,用力拉住他的手腕,叩在其上的手指,指骨发白,“别走!”他抿紧唇,黑黝黝的眼睛执拗地盯着好友,“我只有两个问题。”

“昨天晚上,你真的是喝醉了酒,才意外向我倾吐对林稚水成绩的疑惑吗?”

“前天,寇渔来向我们告别,仔细回想,他其实一句不满都没有说,只说愿赌服输。你当时说的‘他也太咄咄逼人了’,到底是为了寇渔打抱不平,还是有心挑起我们的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