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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的沉默后,林稚水摇摇头:“这样不对。”

纪滦阳惊讶地挑起眉。

林稚水:“不论是好是坏,都该是自己的努力成功才对。”

像他们现在这样,好的,就是自己所为,坏的,就是被暗算,长此以往,并不会变成“只信自己”“自己才是唯一的出路”的积极向上,而是一群盲目自大,没有自己思想的人。

随后,便见少年身子一扭,从人群中往府衙挤,游鱼那般,三两下从缝隙里蹿到了最前面,

陈大夫仍旧是跪着,冷风直钻入粗葛布中,嗓音依然沉稳:“多谢大人找出了真凶,我妻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周边人亦是连连赞叹:“府官大人真是包公再世,断案如神,如果能多一些像大人这般为民寻真的人,我们人族,何愁不兴。”

文字小世界中,真·包公的脸色极为难看:“荒唐!”不论那府官心中有何计较,判案也用这种“妖族就是原罪”的理念……“那不是草菅人命吗!”

而府官捋了捋自己的黑胡子,“为父母官,当然要还你们一片青天。既然如此,本次案件,到此结——”

“等等!”

仿佛一轮赤阳坠下,公堂上响着清脆的脚步声,红衣少年走得很快,宽袖似乎被寒风吹得鼓起来,身后是两排细小的白雪印子。

两边官差反应过来,水火棍“嗒”一声,夹在少年脖子上,然而,依旧驱散不了他眼中粼粼的曦光:“凶手还没真正找出来,案子不能那么快结束!”

陈大夫扭过头,衙门口的人群依然拥挤,黑压压的遮住了外面的湛蓝天空,只有一线近似曙光的白芒拂过众人发顶,盖过满地的霜。

可惜,人群只是稍微动了动,便令那线光芒被人的影子切裂覆盖。

人们推搡着,喧闹着,诧异着,指责着——

“哪来的毛头小子,乳臭未干也敢出来质疑府官办案?”

“你个瓜怂蛋儿,就是害怕那些妖怪,要真是碰到妖族早就跑了,还敢跑到府官大人面前大放厥词!”

“看上去不认识,肯定不是咱们这块儿的——年轻人,刚从家里出来游学吧,不要那么急着出风头,真想要一鸣惊人,先加入府衙,积累个一段时间办案能力,府官大人看到你的努力,自然会给你机会让你在人前大放光彩。”

“嗐!和他有什么好说的,一个小孩子懂个屁的断案!”

“还用断案吗?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是妖族干的了!”

虽七嘴八舌,却是众口一词,没一个认可林稚水的行为。

——就像是中世纪的人,不需要理智和判断,只要说是文巫做的祸事,就能毫不犹豫地相信,并且疯狂站到文巫的对立面。

陈大夫微不可查地摇头。

一点微光,很快就会被泯灭了,又有什么用呢?

纪滦阳站在人群中,静静凝视着被棍子架住要害的林稚水。

只从今日赶路时的交谈里,他便知道这是一个喜欢意气用事的少年郎,被那么多双眼睛蔑视,被那么多道声音质疑,这人会转身就走吧?

哪怕不走,哪怕真的想要让这些怀疑的人将自己说过的话吃回去,如今这局面,最快的破局方法就是摆出他的身份,但,一个红杏出墙的妇人,又是无亲无故的陌生人,有什么地方值得他拿出自己的名声来担保?

清澈透亮的双瞳似是有着轻微讽意,雪水自檐边滴下,啪嗒打在青年眉梢上,犹如昆仑高峰的一点白,冰封刺骨。

两三息后也没动静,纪滦阳摸了摸袖中钱袋子,转身离去。

他记得附近有一家煎饼摊子,这个点还未到打烊的时候,等会儿林兄还可以咬几口脆饼子,发泄愤意。

快要走出人群时,忽听得公堂上一句惊声:“你是林稚水?!”

纪滦阳脚步一顿,身高腿长的青年倏地转头,目光越过众人发顶,便见公堂上还是那般景象,唯一不同的是,府官手中拿着一张文书。

——是他们证明身份的路引。

而红衣少年语气平静:“是,我是林稚水,本次升舍试首名。我认为,这次判决不能作数,请给我一些时间,我去调查清楚。”

纪滦阳微微睁大了眼睛,雪水颤动,抖破了冰霜。

为什么会有人能够如此轻易地站出来?

为什么会能够那么轻描淡写地用自己辛苦摘下的首甲名声,去为连好人都不是的人发声?

他到底知不知道,如果做不到,所有的少年天才,都会转为狂妄自大?!

*

纪滦阳那一句“天下谁人不识君”,半是调侃,却也半是实话,林稚水这个名头,先是得文曲星认可,后又是文昌星钦定的首名,在如今文人至高的世道,也是响当当了。

人群有瞬间的安静,人头亦不再涌动,一线天光刺入,只刹那,亮了公堂。

陈大夫被白光晃了一眼,狼狈地偏头,却又立刻后悔了。

比白昼更刺目的,分明是堂中采粲的少年,似烈日|逼灼一切阴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