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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轻垂眸,继续踩着那一线檐影前进。她幼时就颇爱这般游戏,有时是在地上走,有时是在独木桥上走,有时是在屋顶走脊,有时是在廊上走栏,行差踏错,便会摔得鼻青脸肿。

“如果我没拆穿陈大夫,你原先是打算如何对待他的?”

林稚水的声音闇忽响起,吓了自顾自盖章他放弃的王姑娘一跳,左脚本是踏去右脚前边的,下意识地,她右脚也动了。

正宗的右脚绊左脚后,王轻骨碌着斜斜往前扑,眼见着就要整个人扑进雨中,掉进这无星无月的夜里。

骤然而出的剑光,擦着她的发顶闪电般亮了苍穹。远处的屋楼,近处的墙亘,溅泥的地,还有她墨绢般的双眸,皆披上了一抹亮白。

剑势隔断了雨线,斜里唿噜伸出一只手,抓住她,往后一拽,将她干干净净地带回檐下。亮色散去,停滞的雨水重新奔向大地,四周又浸没进了魆黑之中,虚虚浮浮瞥见起伏的屋檐若兽脊。

“小心。”这时,少年清朗的声音才姗姗来迟,伴随的,还有利剑回鞘的闷响。

那颗心脏便猛地一跳。

与风月无关,只是少年并不知晓,漫漫二十六年间,她的世界里有腥风血雨,有刀光剑影,有沸腾的烈酒灼烧唇舌,有幽旷的平地白马啸风,唯独差一声——

小心。

以前,女人不能上族谱的李家里,不会有人对她这么说。现在,作为一方领袖,她是幕下英僚的指向灯,亦无人会记得,她也怕失误。

王轻回身,踮脚将檐上灯笼取下,烛火透过薄纸传薪,可惜青红摇曳,也仅能占明身前一尺。

愔愔之中,女子似乎依旧是笑语盈盈:“你瞧,这么一点灯,是照不亮北海南山的。”

这么一点爱,又让她怎么相信,它能使人踏千山,破风雪,历尽九折亦不畏?

王轻信恨,信嫉,信仁心,也信热血,唯独,不信爱。

未等少年回过味,王轻怀抱灯笼,问他:“你刚才问了我什么?”

林稚水不加思索地:“如果我没拆穿陈大夫,你原先是打算如何对待他的?”

黑面纱后的目光一刹那冷凝,几乎能让人感觉出屏障遮挡的面孔是如何面无表情。

林稚水不解:“这个不能问吗?”

“能问,而且,你问到点子上了。”

“那你怎么一副我触犯了秘密,在考虑要不要杀了我的表情——虽然我看不到,但是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

王轻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似是叹出声:“林稚水,你为什么能那么容易交托信任呢?这样真的很不好。”

恨妖城,明面是有不少冤假错案,将一切推给妖族,可王轻又怎么会允许真凶逍遥法外呢?

暗中将一切调查得清清楚楚,再让凶手暴毙,便是权衡之下,能给受害者的最大交代。

这些,他们都用暗室将记载真凶以及探查经过的册子收藏起来,以备不时之需,但林稚水又不清楚他们有证明的东西,就这么直接问出来,真不怕她扯谎,故意美化形象?

唉,这也太容易上当受骗了,令人操心。

被拉着说了好一会儿防人之心不可无的少年双眼快转成漩涡了,迷迷糊糊间就揪住了一个重点:“所以,王姑娘果然没有放过罪犯!”

王轻看着那张立刻灿烂起来的笑脸,心情复杂,“嗯。”

林稚水高兴极了:“这真是半件好事!”

王轻:“半件?”

林稚水:“我能去翻一翻那些册子卷宗吗?”

尽管被岔开了话题,王轻也不恼,“都说了这么多了,也不差让你知道这一样。走吧。”

密室里,卷宗叠叠,每一桩案子都记载得清清楚楚,起因经过结果,包括查案人的思路,暗中拘过来审问出的证词,旁边的多宝阁上,还摆放了案子对应的凶器,证物。

林稚水呆在暗室里,花了整整一天浏览完所有的案件,不辞辛苦地和包公商讨,确定没有一桩出错的案件后,方才抬起头,眨了眨干涩的双眼:“王姑娘……”

王姑娘放下一碗粉汤,“吃饭。”

林稚水摆摆手,“没事,饿一顿……”

白筷子被强行塞他手里,王轻强硬道:“不填饱肚子,不管接下来你说什么,我都不听!”

突然被霸道了一下,林稚水还有些懵,机械地拿起筷子夹粉,吸溜吸溜吃进嘴里。

十六岁的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连吃了三碗粉汤,七八个烧卖,一碗八宝粥方才餍足地眯起眼睛。

绢布抹嘴巴时,林稚水还有点不太好意思,然而,等到谈正事时,少年双眼刹那凌厉:“王姑娘,我们去把剩下半件事完成吧。”

“剩下半件事是指……”

林稚水认真地望着她:“你知道真相,我知道真相,他们——你的下属们知道真相,可是那些旁观者不知道,那些受害者不知道,那些受害者家属也不知道。”

“我尊重你的理念,但是,不论如何,死去的人总该知道害了自己的人已伏诛才是。”

他指着那些卷宗,目光灼灼:“我们去将真相,一个个告知受害者。”

少年耀眼无比,那一瞬间,王轻只觉自己看到了烈光泱泱,一切枯萎的,凋零的,都会在艳阳天中重焕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