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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郎哭了起来,于是正在熟睡的阿草被惊醒,也在母亲的怀里大哭起来,两个娃子此起彼伏的哭声,迎着春光明媚,长满绿草的土路,别有一番生趣。

路边那许许多多的亡魂,听到有人为他们哭了这一场,应该也会欣慰吧?

只不过继续向前,逐渐就有了人烟。

……说人烟有点不太对劲,准确说是流民多了起来,沿着黄河,慢慢地向西走,遇上她们就同她们说,某某地方正在打仗。

那到底是什么地方呢?但这些流民也说不清楚。

比起她们这些京洛之地的百姓,她发现这天下许多底层的百姓是完完全全没学过地理的,不知道天下有几个州,几个郡,不知道自己家乡到底在什么位置。

他们甚至不知道打仗的究竟是些什么人,因为他们看不懂旗帜上的字,只知道他们在家乡老老实实,辛辛苦苦地种地放羊,某一天,他们的家园就变成了战场,有些人听了邻村的消息,拖儿带女地跑了出来,有些人连邻村的消息来源也没有,悄无声息地就不知去向了。

“都说要变天了!”他们最后只会这样说,“往西跑才有活路!”

“……这一路上就没有官府?”李二不解地问,“县城,县令,郡守大人呢?”

“那谁知道!”农人们这么说,“保不齐贵人们也一起跑了呢!”

……话说得不错,她想,跑慢了的就躺路边儿了,埋都没得埋。

走了一路,到处都是断壁残垣,粮食是有数的,羊也不能杀了吃肉,于是她一路上基本是见到什么就杀什么,杀得最多的是野狗,其次是乌鸦,再次偶尔捉两条鱼。

但不知道是她的路线选得太对还是什么缘故……

当她沿着黄河,慢慢向东北而去时,她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她们约莫是进入山东境内了,后世的山东她是有一点了解的,虽然称不上什么极致的繁华富丽,但也是丰饶秀美的一方水土,经济数据相当不错来着……

……但为什么她越往山东走,土地就越荒芜,甚至连草都变得稀稀落落起来?

这个疑虑到了晚上安营扎寨时,从某个南下逃难的小吏那里得到了答案。

“郎君有所不知,”小吏说道,“此处将近冀青边界,这数年间,袁绍与田楷相互攻伐,百姓家的粮食早就被掠尽了,因而农人逃难时便只能挖草根来吃,去岁百姓挖得狠了,草籽也尽绝了,因此今年连草也生不出了。”

……………………草,也生不出了。

“不是说袁绍十分宽仁爱民吗?”她问,“他不会保护百姓吗?”

小吏看着她,没说话,但是那十分丰富的表情已经替他说明了一切。

草,从小吏的眼睛里生了出来。

这真是太搞笑了。

“让阿草改个名字吧。”她跟东三道小分队的姐姐妹妹们说道,“是我低估了贵人们啊。”

但是,要起个什么样的名字呢?

什么样的名字,才能在这个世道里活下去呢?

火堆燃尽了,但永夜一般漫长的天空尽头,出现了一抹黯淡的天光。

她站在荒原上,身背黑刃,手持长弓,出神的望向东方的天幕,而后伸出手去,似乎想要将那一点光亮抓在手里。

但那终究是抓不住的,就像她想象中的那些个宽仁安民的明君一样,离远了还能感受到一点光亮,但靠近时终究知道只不过是一场虚幻。

那么,去海边吧,造一艘船出海吧,她总能找到那样一个地方的,荒凉一点也不要紧,贫穷一点也不要紧,只要没有战乱。

她们就这样一路向着东北而去,路上并没有遇见什么乱兵,也没有遇到流寇,这片大地仿佛彻底死去了,没有声音,没有温度,只有尚未变成白骨的尸体,一具叠着一具,诉说着这里发生过什么。

而她沉默地行走在这个巨大的坟场里,周围同行的人仿佛也越来越多。

那些东三道的街坊邻居在跟着她,似乎在絮絮叨叨地劝说她,想要让她返回去;

那些被她杀死的西凉兵也在跟着她,似乎在夸赞她有勇毅之气,邀请她与他们同行;

还有张缗,眉娘,三郎,阿谦,他们似乎在沉默地跟着她,他们的眼睛里好像带着泪水,却无法讲出她能听懂的话语;

她的背后似乎背上了一座巨大无比的犁,跟随着她在血肉大地上艰难前行,不断的翻出白骨和腐血。有人面蛇与人面鸟盘在犁上,对着她嘶鸣;

远处有倾倒的大山在缓慢坠落,烟尘布满了天空,那大山似乎倾倒了一千年,一万年,又似乎就那样停滞住了,亘古不变。

【我好像有点累了。】她嘟囔了一句。

【你确实会觉得累的,】黑刃的声音十分温和,【需要我给你讲一个故事,轻松一下吗?】

【……什么故事?】

【比如说……骑士与风车?】

当黑刃用不紧不慢的声调讲起那个故事时,她正经过一处泥坑,不知怎么,一脚就踩了进去。

她的身体一瞬间失去了平衡,于是便栽了进去,但她并未感觉到惊慌,而是在那一瞬间,感到了久违的轻松与静谧。

她甚至也没有听到身后李二和董白的惊呼声,以及远处响起的马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