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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耽这个人,她印象其实很淡,因为这个人过于谨慎,也过于不显眼。

这个中年男人个头不高不矮,身材不胖不瘦,长得并不英俊,但也不算丑陋,再加上他似乎刻意地习惯坐在较为下首的位置,以示谦卑,因此存在感就更低了。

但今天她总算明白什么叫做“爱叫的狗不咬人”。

许耽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最初的惊诧过后,他只是感慨了一句。

“谁能想到天下闻名的‘列缺剑’竟然属于这么一个黄口小儿?”

“你既然知道,”她回敬道,“是想试试我的剑是否真如传言般锋利吗?”

许耽摇了摇头,“陆将军的剑,我是不敢试的,因此只能略用一点小计。”

那些哭叫声,呵斥声,脚步声,很快便近了。

她回头看去,大吃一惊。

“我听说陆将军不仅剑术卓绝,而且品行高洁,军纪严明,待庶民如亲子,从不忍伤害分毫,不知确否?”

她的瞳孔忽然缩紧。

燃烧的民居后面传来了哭叫声!

“孩子——!我的孩子——!”

那些被丹杨兵以刀剑胁迫的百姓踉踉跄跄,从民居中,从小巷中,还有各处的黑暗角落里被赶了出来,满脸泪水,浑身泥土,披头散发,赤裸着两只脚,有些衣衫不整,有些脸上见了血痕。

从古至今,住在城边的就没有有钱人,这些百姓也几乎都是黔首,整日忍受欺压惯了,现在被人用武器胁迫着走出来——或者更狼狈些的,甚至是爬出来的——却吓得连哭声也渐消了去,只有母亲会小声哄着孩子,想要让他们止住哭声。

他们的眼睛里只有惊惧,绝望,痛苦,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怨愤也不敢有!

于是除了火焰一间接一间吞噬房屋发出的声音外,这里只能听到低低的哭泣声。

“徐州人供养你们,”她重新将头转过来,望向马上的武将,“你却待他们如仇寇吗?”

“我的丹杨兵保护了他们,他们就该为我而死。”许耽冷冷地说道,“把剑扔下,否则我就杀光他们!”

她一瞬间握紧了那柄黑刃。

人群中有孩子的哭声骤然放大,又被惊慌的母亲立刻捂住了嘴。

她将黑刃扔进路边的尘土里。

“这不值什么,”她说道,“你放了他们。”

许耽的目光自她脸上打了个转,落在了那柄毫不出奇的长剑上。

有士兵跑过去,将剑拾起,呈交给他。

“啧,”他想单手拎起,试了试又重新丢下,“这么重的剑,陆将军倒是天生神力。”

“你把他们都放了。”她又重复一遍。

许耽脸一板,“你现在手上没有了神剑,凭什么喝令我?我凭什么要听你的命令?!”

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你不知道……浮屠教徒信我是灭世佛么?”她一本正经地说道,“你不怕遭报应吗?”

回应她的是一阵大笑,不仅许耽笑,那些丹杨兵也跟着哄然大笑起来。

“我岂是三岁小儿,任由你愚弄不成?!”许耽骂道,“我随陶使君剿过黄巾,自然知道你们那套把戏!来人!给我绑了他!”

……她还是第一次被绑起来,这几个丹杨兵拿了两条麻绳过来,给她捆了个结结实实。

……说实话,她捆猪也没这么用心过。

然后就被推推搡搡,送到了许耽面前。

许耽居高临下,充满怜悯和轻蔑地看了她一眼,扬了扬下巴,“放了那些人。”

路边燃烧的木屋里,有不堪忍受重量的房梁塌了下来,巨响掩盖了火光之后那些男女老少的哭声。

他们似乎有人下跪,有人磕头,也有人护着自己的妻儿老小,仓惶地逃命去了。

已至丑时,夜黑得厉害,这座城池四处都在放火,但总有些黑暗的角落能藏住他们瑟瑟发抖的身躯。

他们甚至顾不上回头再看自己的家园,就那样凄楚地,踉踉跄跄地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了。

她将目光收回来,看看有人牵过来一匹马,准备将她扔到马上,于是抓紧时间问了个令她十分不解的问题。

“许将军,你留我这条命做什么?”

许耽愣了一下,冷笑道,“生擒自然有生擒的用途,难道你还想死么?”

这是自从许耽作妖开始,她心中就有的一个疑惑。

她平时是个咸鱼性格,除了自己相熟的亲邻挚友以外,极少同徐州那些大大小小的文士武将打交道,她对百姓如何,许耽是怎么注意到的?而且留她一命做什么?

她和这群丹杨武将的三观不说是对角线吧,至少也是水火不容,许耽要疯成什么样子才能以为她会投降他们,为他们所用——

“许将军很看重我?”

这位貌不惊人的武将“呸”了一声,“我一见你便觉厌烦!你这班——”

“一见我便觉厌烦是正常的。”

随着一阵惊呼声,她身上的绳索脱落,整个身体也像一尾游鱼般游动在空气中,轻轻巧巧便自那几名士兵身旁转开,随即一只手摸向了骑在马上的许耽。

轻轻一用力,她一跃便到了许耽的身后!

绳索落在地上,已断成几截,但无人在意那些绳子是如何断开的,因为许耽的脖颈上多了一把寒光凛冽的匕首。

“将军!”

“将军!”

“贼子敢尔!”

那柄“列缺剑”不是很重吗?能挥起那样长剑的人,必然也是一位力大无穷的壮士,可是这个少年为何身手轻快得如同鬼魅,仿佛只是闪过一个火花的功夫,形势却全然颠倒过来。

那许多的丹杨兵顷刻间将这匹马围了个水泄不通,戟兵上前,手持长戟,颤颤巍巍地指着她,可谁也不敢动手。

“我只问一遍,”她气定神闲,“谁这般在意我?”

胁迫下邳城中那许多庶民,以性命来要挟她时,许耽连眼睛都不眨一眨。

可当她的匕首比在他的喉咙前时,这个胸中有城府谋略的男人一瞬间比怕黑的小孩子还要怯懦——

“是郭嘉!是曹操帐下的郭嘉!他写信与我,他谋划的这一切,若非形势所迫,我——”

一道长长的伤口自他的脖颈上划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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