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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不曾多走几户!”

“南边那家连自家的屋顶也塌了,哪有心思来管我们!”汉子抱怨道,“偏你能说嘴!你说的这些,我岂有不知的!”

“好啊!”妇人气得咬牙切齿,“你还嫌起我了?!”

“阿兄,阿嫂,”旁边的青年讪讪地想打圆场,“那边过路的人,能不能……求人家……”

“你也不看看人家有车有马,看装束便知是贵人!你去吃一鞭子就知道能不能求人家了!”

“你们将田郡守送回府中,”她如此吩咐了一句,“我去看看就来。”

她策马上了这条小路,张望的这户人家先是大喜,而后脸上又带出了不安。

大喜也许是觉得她会帮他们一把,不安则是觉得,这位年轻将军没有命手下过来帮忙,而是只身前来,那必然不会想帮他们忙,反而可能有什么话要寻他们说。

妇人收起了同丈夫吵架时的气愤神情,推了他一把,于是丈夫连忙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将军大驾光临,可有什么吩咐?”

她歪着头看了看这个男人,又看了看他那两个弟弟,他的妻子,还有躲在屋子里,窗绢后面,悄悄打量她的小家伙。

这户人家有牛有田,显见着比起一般的佃户要强上许多,此时下过雪,他们身上的衣服虽然补丁叠着补丁,却能将每一个人包裹起来,从她这一路来看,这算得上是难得的体面人了。

就这样体面的人,遇到雪灾也是一样灰头土脸。

她跳下马,“我来帮你们。”

户主大惊失色,“那怎么行!将军贵体,踏足贱地已是小人的福分,如何能劳将军——”

她舒展了一下身体,伸出两只手,搓了搓,给自己拍了个小小的BUFF。

“没事,”她说,“你这里有热水吗?”

刘大觉得今天奇妙极了。

他清晨起来时,忙将猪圈里的几头猪赶进城里去卖掉,因此无暇顾及妻子的唠叨。他这人素来是不听唠叨的一个人,这几日族里忙乱,总要照顾几个穷兄弟,帮他们将雪压塌的茅屋重新搭起来,因此那几口肥猪又多吃了好几日的粮食,令他十分心疼。

好在几头猪的价格也不错,北海现下来了不少人,有徐州的兵卒,也有平原的名士,一时间街头巷尾比以往热闹许多,那些人来了北海自然要吃要喝,因此客舍生意兴隆,肉铺给出的收猪价格也很不错。

他心头盘算着,今冬二郎便要娶妻,东边的那间房还要收拾收拾,再添置几件东西,最好是请木匠打个柜子,到时新妇嫁进来也觉得他们刘家殷实,在乡邻面前不会落了面子。

等到明岁开了春,要再抓几头猪崽来养,那时猪崽价格贵了些,但那时可以四处打些猪草来喂猪,而不必耗费粮食,这也省了一笔支出,这一回卖得的钱便要为三郎攒起聘礼了……他喜欢徐家村那个姑娘,但人家心气高的很,还不知会怎样呢……

他这些十分烟火气的盘算在午后回家时,一瞬间便碎了一地。

这头耕牛才六岁,正是得用的年龄!算起来他家这一堆家当合在一起,也比不上这一头耕牛!刘大慌慌张张地四处去寻人帮忙,可是旁人此时也在忙乱,都说他家耕牛压上两个时辰不值什么,且让他再等等!再等等!

他心急如焚,领着两个弟弟忙乱了半天也没把那头牛救出来,眼见着那头宝贝一般的耕牛蔫下去了,他的心也跟着泡在了苦水里——

那位少年将军就是此时出现的。

他看起来年纪不大,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力气却跟个怪物似的,绕着牛棚转了两圈,轻轻巧巧地跳进牛棚里,弯下腰试了试之后,一声暴喝便将那根卡在泥墙下的房梁抬了出来!

……原来这样的才能当将军!刘大那一瞬间感觉舌头和嘴巴就不受自己的控制了!

“贵人就是贵人!

他回过头,抖着手,想指那根房梁给弟弟们看时,他家的妇人急得跺了脚。

“呆货,想什么呢你?杵那跟个橛子似的!赶紧把房梁接过来啊!等着贵人给你扛活啊?!”

刘大恍然惊醒,赶紧跟两个弟弟一起上前,将房梁接了过来,再把那头可怜的,金贵的,被压了大半天的牲口救出来。

……这家的兄弟几个是有点呆,但妇人心很细,连忙又倒了盆水端过来,请她洗手,她将手伸进盆里,发现还是一盆温水。

“将军可要在寒舍暂歇一歇么?”妇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必这般客气,”她一边擦手,一边上下左右打量了这几间屋子一遍,“你们这屋子还算结实。”

“那是自然,”小妇人忙道,“今岁这场雪灾,数我家这房子结实!这也是我们留了心的,将军不知,前几年我娘家村子里还有房倒屋塌的,我一个娘家伯父被砸了个重伤,没几天便去了!”

她听过之后问道,“此地的郡守管不管?”

“郡守?”小妇人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还在忙着查看耕牛的几个男人,“没听说过。”

……也对,贼都到了城下也没见孔融奋发,往年没贼的时候那就更不奋发了。

“那你们怨不怨郡守无能?”她问,“享用百姓禄米,却不能为百姓分忧。”

这个颧骨有点儿高,因此看着就很精明的妇人愣了。

她的问题很难理解吗?陆悬鱼耐心地又问了一遍,甚至还特意说道,“我只是随便问一问,你不必怕惹祸上身。”

“将军的意思,我不明白,”小妇人迷惑地说道,“为何要怨恨郡守大人呢?”

“因为他——”她决定干脆说得更简单些,“他不干活啊。”

“可是他也不曾残害百姓。”小妇人说道,“那位郡守来北海八年了,没听说他购置什么华美的衣物,也没见他换乘什么豪华的马车,他也不曾大兴土木,征发劳役,增加赋税。”

“……所以呢?”

“我们在此处过我们的日子,”她说,“为何要怨恨他?”

陆悬鱼从回忆中回过神,看向了脸上还有点不安的祢衡,以及旁边正在严肃认真等待她的意见的田豫。

“怎么说呢……”她盘腿坐下来,想吐点槽,又不知从何吐起,最后只好半吐半露地说道,“我不生你的气,不是因为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而是因为百姓的要求真的很低很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