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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沉雷!那就是骑兵,而且是很多很多的骑兵……可是那些骑兵是从哪里出来的?他们又是如何跑起来的?!

袁谭想过许多种对付并州骑兵的计谋,他选择了这样一个自觉无懈可击的,他要在夜间偷袭,烧了吕布的营寨,兵荒马乱之中,就算他能上马,他那些骑兵也必然不能尽皆上马,就算骑上马,那些战马在拥挤的混战之中,也无法发挥它们的作用。

他的确是想到了的!但他如何能猜到,这支并州骑兵并非自营寨而出,而是自营寨以南,那片崮山里跑出来的?!

如果吕布将他的骑兵藏在了那里,那在营中死战不退,诱袁谭中军压上的,又是什么人?!

袁谭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他的眼睛忽然非常明亮,亮得寒光迫人,几乎要化为一支明亮的利箭,穿破黑夜,冲向骑兵奔袭而来的方向!

但他最后只能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怪异的嘶鸣。

“撤军——!”袁谭失控地大喊道,“鸣金!撤军!”

金钲急鸣,刚刚爬上河滩的冀州兵匆匆忙忙转身,与尚未从河里上岸的士兵挤在一起,挤挤挨挨,想要整理出个阵型时,骑兵已经如风一般冲到了他们的面前!

那些骑兵甚至不需要火把,因为火把与营地外的火光已经足以将整片河滩照亮!他们大可以随心所欲地弯弓搭箭,一轮箭雨倾泻过后,再将马槊拎在手中,对准那些冀州人勉强集结起来的阵型,践踏而过!

狂风荡过长草,当第一排的士兵倒下时,第二排第三牌的冀州老兵尚且想要继续战斗,维持阵型,但这支骑兵没有给他们这样的机会!他们甚至准确地发现了那些手拎火把的人多半是维持阵型不乱的小军官,于是箭矢和槊尖都对准了他们!

杀死一个,再杀死一个!将阵线撕开,再也不给他们修补的机会!

“后退!后退!”袁谭大声喊道,“后退——!”

这场蓄谋已久的夜袭终于变成了一场溃败。

血花飞溅,先是一蓬接一蓬,而后是一股接一股,再然后是整个人栽倒在河水中。这样的人越来越多,于是济水也越来越浑浊,当越来越多的尸体砸进河中时,它终于翻滚沸腾了。

河面上到处都是人,有刚刚爬上岸的中军,也有被陷阵营步步逼退的前军。

当战争从进攻转为僵持,从僵持又转为溃败之后,他们再也没有了死战的勇气,他们全部的意志和决心都用来争先恐后的逃命。

袁谭的后军压住阵脚,用一波接一波的抛射箭雨来延缓并州军前进的脚步,但并州的骑士们却并不准备放过这支正在河中挣扎求生的军队。

他们的脚步比那些狼狈挣扎的冀州兵快捷许多,因而绕到数里外的上游去渡河,再一鼓作气地冲下来时,河中还有一大半没有上岸的士兵。

“大公子!”

正指挥后军挡住骑兵围杀的袁谭一愣,那双血红的眼睛转向了跑来报信的斥候,“何事?!”

“公则先生到!”

“公则先生?他为何而来?!”

当郭图听到袁谭这句诧异而不耐烦的反问时,数日来的旅途劳顿与担惊受怕令他几乎就要撑不住那张和蔼可亲的脸了。

“大公子如何这般鲁莽?!莘城传信,吕布分兵欲取高唐,大公子宜速速回兵为上!”

“回兵?”袁谭不可思议地反问道,“你难道没看见现在什么情势吗?”

“大公子,高唐不能丢啊!”

袁谭突然暴怒起来!

“我的士兵便能丢吗?!”

这双酷烈而决绝的眼睛一瞬间让郭图想到了他的主公袁绍——那位在数千骑兵围攻之下,死战不退,脱兜鍪抵地,并且高呼“大丈夫当前斗死”的豪杰。

袁谭的勇武其实不下于其父,但这还远远不够。

……不,这都是小事,这都是小事。

郭图从那一瞬的感慨中快速地清醒过来,大喝了一声:

“大公子何其愚钝!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现在回师尚可守住高唐,立于不败之地,若再晚一步,令吕布攻下高唐,大公子便是救了这一军又有何用?!莫说这些士兵!就是大公子你自己,这一人一骑还能跑得过那些并州人吗?!”

河水还在沸腾。

后军要列阵并州骑兵,那些还在河中挣扎的士兵便再无人理会他们的死活。

高顺的陷阵营集结在岸边,又额外调来了数百名弓箭手,列开阵势,拉开弓弦。武将一声令下,那些箭矢便如同追着靶子一样,扎进了士兵的后背里。

哀嚎声,哭泣声,惨叫声,求救声,与利箭穿破夜空的清鸣声混杂在一起。

“大公子莫再迟疑!”郭图催促道,“这里我来断后便是!”

袁谭迟疑着,调转了马头,刚刚走出几步,身后一片哀声之中,传来了高声的呼喊!

“公子弃我乎!”

“公子弃我乎!”

“大公子!”

他突然勒住了缰绳,一双眼睛瞪得仿佛要将眼眶裂开一般!

“大公子!”亲随策马上前一步,急急忙忙地想要劝他先行时,却看见这位大公子眼中流下了血一般的眼泪。

当那一滴眼泪落进马蹄下的草丛中时,袁谭便头也不回地带着亲随,策马向北,隐入夜色之中了。

郭图并不准备保住这支中军,他心中有所计较,认定只要这支后军取了守势,死守河边不退,并州人很快就会撤走。

因为天快就要亮了,河面也渐渐会起雾。

并州人不会留下,那些还没有被箭矢射死的士兵也可以借着雾气的遮掩,爬上岸边,重新集结。

他所需要的只有等待而已。

站在河边,冷冷看着这一切的吕布也在等待。

“将军?”陈宫策马而至,“晨雾将起,将军可曾下令郝萌撤军?”

“嗯,”吕布应了一声,“伯逊的伤如何了?”

“高将军说是并不碍事,还有派去高唐的那一支……”

吕布听着陈宫在身边讲起这样那样的事,神思不属地注视着渐渐涨水的济水两岸。

天气这样旱,河水这样浅,忽然涨水就显得很怪异,多半是下游某一处尸体堆积得太多,因此将河道塞住了。

他想起这件事时是应当很开心的,他一直为自己的勇武善战开心,并且借此一步步高升,从一个刺史府中平平无奇的主簿,变为天下皆知的温侯吕布。

他只是忽然想起了陆廉。

据说陆廉名义上不再是刘备的别驾,而变成了青州刺史孔融的别驾。

当然青徐两地之人都清楚,陆廉不仅是别驾,还是与袁谭隔黄河相对的另外半个青州真正的主人。

她明明只是他府上的一个杂役,后来则是一个剑客,一个小小的武将,论出身甚至远不如他,论武艺最多也就是与他不相上下罢了。

……论起为人处世,小陆倒是比他机灵点。

但这不足以说明,她究竟为何得到了他一直想要,却总也无法得到的东西。

名声,功绩,以及安身立命的广袤领土。

河面上慢慢泛起了晨雾,骑兵也在呼喝之下撤回了济水之南的大营中。

接下来就是等待太阳升起,浓雾散去时,他们可以一具接一具地分辨尸体。

自己这一方的,要好好安葬,要记下名册,要想办法给战死士兵的家属一点抚恤。

这种事对于吕布来说是琐碎得不能更琐碎的小事,但他此时却忽然在意起来,执意要去跟着看一看那些死去的士兵,以及尚未死去,但也受了重伤的士兵。小陆很看重这件事,甚至胜过追击敌军,胜过扩大战果。

吕布想,这和她能成为今天的陆廉可能没什么关系。

但也说不定有些关系。

而他在离开长安,徒劳无益地奔波了这么久,又打了这么多胜仗之后,忽然想要尝试跟着学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