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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石铺就的街道被清扫得很干净,两旁挤满了百姓,有些是本地人,衣着尚还算体面,有些是滞留于此的民夫,相对褴褛些。

但他们都在盯着她看。

看她的执旗兵在前开路,看她的戟兵在后压阵,看牙旗在风中猎猎作响,看长戟的尖端闪着寒光。

当然,他们看得最多的还是她这位骑在马上的将军。

在她于军中挑挑拣拣,整装待发时,城中的百姓们也在想方设法用他们的方法帮点忙。

比如说替她请一位法力高强的巫师,用香油和丝帛来换取他对这支军队的祝福。

……听起来有点熟悉,且有点怪怪的。

再比如说进行一些野祀,祈祷那些山神,水神,以及那些故去之人的精魂都来保佑她。

——保佑她能够击退曹操,能够将兖州人彻底地赶出徐州,赶出他们的家园,百姓们已经习惯了这位徐州牧,不愿意换成那个残暴无道的曹将军。他们的确是这样想的。

……在听说这一路野祀之事时,她稍微地困惑过。

实际上曹操对自己的百姓并不算残暴,兖州在他的治下虽不称富足和乐,但也是能让百姓安静过日子的地方。

他并不嗜杀成性,他是懂得百姓们想要什么样的生活的。

“残暴”只是一种手段而已。

但什么样的人会选择这种手段?

当陆悬鱼想到这里时,她已经将要走到城门口了。

一张张或兴奋,或惶恐,或期待,或不安的面孔被她短暂地抛到了脑后。

她忽然转过了头。

在人群最前面一晃而过的小个子似乎很是眼熟,一样的小鼻子,小眼睛,一边的眉毛上有颗痣。

那破破烂烂,脏兮兮的衣服也很眼熟。

他似乎是跟着一个少年在一起的,但身边有没有相貌与他肖似的汉子呢?

他有没有找到他的耶耶和阿兄呢?

旌旗已经过了城门,陆悬鱼还是没有寻到那个叫“阿熊”的孩子,只能有些遗憾地转过头。

关羽正等在城门口。

这个男人头上的发带与须髯在秋风里飘来荡去,身姿却像一株青松,一点也不曾摇晃。

她下了马,一旁立刻有人端上了几爵酒。

“今岁遭了战乱,粮食不足,我已代我兄发了禁酿酒令,”二爷磊磊落落,一点也没觉得自己双标,“这是县府中最后一坛酒了!”

……浑不是问题,这时代什么酒都浑。

……但喝起来有点酸。

……果然被于禁剩下的也不能是什么好酒。

……她咂咂嘴,感觉这爵酸酒应景极了。

他们现在可不就是近乎弹尽粮绝,连这最后一坛酸酒也要珍之重之地拿出来品尝吗?

“那就先别忙着喝完了,”张辽说道,“先留着。”

二爷爽朗地大笑起来,将他自己手中那爵酒一饮而尽。

“好,待你们大破曹操时,我再带着这坛酒回下邳,到时咱们一起,喝个尽兴!”

在关羽陆廉夺回淮安的消息传到下邳城外时,曹操离开了一趟军营。

徐州的流民有许多进了下邳城,但还有一些被他拦截了下来。他这一次十分仁慈,没有立刻杀死他们,也不像于禁那样几乎无意义地消磨他们的人力。

他将他们送到了三十里外的泗水上游,一片连绵起伏的丘陵后面,要他们挖一条河道出来。

泗水与黄河不同,黄河水多泥沙,清理淤泥稍有不慎,河床渐渐上升,就会成为地上河,一遇暴雨便能决口,泗水清澈,河道也相对稳定许多,想要改变河道需要在上游掘河,一路蜿蜒向下,才能达成目标。

因此那些民夫被逼迫着日夜掘河,不得歇息。

他们偶尔会回头看一眼,穿过槭树与松柏,穿过厚厚的落叶与落叶下游走的小东西,目光便放在了林后的那片平原上。

他们耕耘了一季的粮食已经被收割殆尽,那些沉甸甸的麦穗被兖州人珍之重之地收进了军营的粮仓中,不许他们这些“外人”多看一眼,连同他们亲手照顾过的猪狗牛羊,一并成为了兖州军的口粮。

但没有关系,没有关系,再忍一忍,只要这些兖州人走了,哪怕冬麦已经来不及了,他们也可以忍饥挨饿,度过这一个寒冬。

等到春天到来时,他们就会回到自己的土地上,他们——

可是那条生生挖出来的河道,正对着他们的农田和家园!

有些民夫挖着挖着就会哭起来。

一个人哭,带着其他人也跟着哭。

监工刚开始只是仁慈地抽了几皮鞭,并不愿为难他们,但这种宽仁并没有换来感激涕零的回报。

那些下邳附近的农人一点也不感激他们的仁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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