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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渡得很慢,但上岸的士兵立刻布好了阵,护卫着民夫推着辎重车上岸后,陆悬鱼跟着民夫在岸边走了一圈,选了一处地势略高的荒地,将营寨扎了下去。

这座营地与他们之前在自己地盘内行军的营地大为不同,不仅栅栏高且厚,里面大营套小营,连壕沟都修了三道,拒马更布了无数。

“将军这样防备陈容,为何还要听张孟卓的话呢?”随从这样不解地问她。

她思考了一会儿,“我不是在防备陈容一人。”

营寨是无知无识没有生命的东西,她将这座城下之营修得这样坚固,不仅为了防备陈容。

……毕竟已经进入袁绍的势力范围了,人家的骑兵论万数,怎么说也得小心点。

……但话说回来,从张邈进城时开始,她就让张辽带了百余骑兵,渡河后小心地在范城通往各条路上巡逻,看看有没有快马加鞭往濮阳或是邺城送信的使者。

毕竟范城不过是一座城高不足二丈的小土城,守军恐怕也不足两千,要是陈容真想使坏,不能半渡而击之,那就只能偷偷送信出去了。

但直到她将这座大营修得固若金汤,准备继续出发时,陈容都没有动静。

既没有出城与他们寒暄、接风、也没有遣人出来紧盯、警告,只是在城门口处设立了关卡,不许张邈的士兵进城。当然,张邈张超也严厉地下令,不许士兵们进城滋扰百姓。

……但其实不许进城没有什么意义,百姓们见到这支兵马只是驻扎在城外,并不敢扰民,便立刻风闻而动,冲出城就拉起了集市,有挑着担子出来卖酒的,有支锅卖小吃的,有缝缝补补的,有织席贩履的,有赌博的,有占卜的,有吹拉弹唱的,也有单身妇人跑来准备赚军官几个钱的,反正一条龙服务,城内有的东西,城外一定让他们买得到。

……都这样了,陈容还是没动静。

……真就比她还咸鱼。

“我军现已渡河,立足已稳,接下来该当如何?”

范城虽然萧条,但在这里稍作补给的感觉还挺好,至少这一天的晚饭上就有了细嫩的烤羊肉,油盐拌过的野菜,配着鱼汤泡饭一起吃,就很有滋味。

“接下来,”她想了想,“派斥候探查濮阳动向,若是彼军未察,咱们就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张邈握着杯子在那里想了一会儿,“将军,咱们只有万余人。”

“嗯,没错。”她扒拉了一口泡饭,“怎么啦?”

“我想,咱们既然能拿到仓亭津,”张邈露出了一个自信的微笑,“或可以与袁本初说项……”

“噗!”

……她没忍住,呛到了。

张邈的微笑就有点撑不住,继续说下去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尴尬地看着她。

但她捂着鼻子,一心一意地在感知那几粒作乱的粟米到底在鼻腔的哪一个位置,于是他停了停,又坚强地问下去了。

“将军觉得如何呢?”

“不如何,”她的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孟卓公,你都说了咱们只有万余人,你凭什么和他们谈?”

“我军虽只有万余,但兵精粮足……”

张辽递过来一块细布,她感激涕零,赶紧狠狠地擤起了鼻子。

“而今天子东狩,袁本初于众矢之的……”

眼泪也落下来了。

“他便不愿……”

她脑瓜子嗡嗡了一会儿,总算是将鼻腔通顺了。

“孟卓公虽名满天下,”她说,“但你从未有过战绩。”

张邈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会儿。

没有战绩,就无法在这个看拳头大小说话的世界生存。

这位孟卓公到底是怎么说服陈容的她不太理解,但她很清楚袁绍是不能靠这招说服的。

“纵如此,”他叹气道,“也当先礼后兵。”

“那好,”她说道,“孟卓公遣使送信去便是,就说你还在小沛,想要来为臧子源缓颊,如何?”

她对人情世故,察言观色这些一直很迟钝,但她和二张兄弟接触得久了,还是逐渐察觉到了张邈爽朗豪放的表象下藏着一些别的东西。

并不算丑陋邪恶,但灰蒙蒙的,透着苦涩。

他所熟知的那个世界在逐渐分崩离析,那个靠着德行名望,靠着人情交际就能够畅通无阻的世界,已经不在了。

但张邈是不肯承认的。

救臧洪这件事对他兄弟俩没有什么好处,也许他们因此名望更上一个台阶,但兖州名士边让也算是才华名声满天下的人,曹操手起刀落,说没也就没了。

他因此总还想试一试,看看他那个慷慨悲歌的旧世界还有没有力量,还能不能靠着他所掌握的那些东西——而不是她的暴力——救出臧洪。

仓亭津距离濮阳只有一百余里,不能再草率冒进了。

在信使回来之前,陆悬鱼每天都在看沙盘,张辽则领着骑兵四处巡逻。

于是帐中经常就只有她和两名美少年,小二和小五,但她经常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因为这两个美少年折实太贴心了。

她只要忙起来,他们就不出声地做其他家务,擦拭杯盏,洒扫营帐,烧水倒水,整个人存在感趋近于零。

但今天这两个美少年有了动静。

她从沙盘上抬起头,很吃惊地看过去,那两个蹲在角落里的美少年立刻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慌慌张张地就起身告罪。

一边告罪,一边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泪水。

“怎么了?”她问,“出什么事了?”

张邈派去濮阳的使者回来了。

回来了,但没有完全回来。

……脑袋回来了。

使者身边带了几个随从,他们将那个可怜人的头颅带了回来,还有一句话——不是袁绍带回来的话,因为袁绍根本不在城下,围城的主帅是颜良,身边的参军是许攸。

“张邈在我眼中,不过丧家之犬,”那位据说威震河北的名将这样笑骂道,“他竟想来为臧子源说项,殊厚颜也!”

“我明白了,”她听完之后没有去追问张邈怎么没将这个消息带回来,只是仍然有点怀疑地问他们,“你们与那位使者很熟吗?”

两位美少年又哭了起来。

“张公曾派赵先生教我们读书。”

“他性情宽厚,从不打骂我们,待我们极好的。”

“他家今岁新添了一个女儿,我还去道过贺的……”

她默默地听了一会儿,若有所思,似乎开始出神。

“只恨颜良亦是河北名将,勇冠三军,小人……小人不能为先生报仇……呜呜呜呜呜……”

陆悬鱼忽然一激灵。

“什么?谁?”她问道,“谁是名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