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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他双臂一振,抖出袖中软剑掠入雨中。

“星罗!”李砚白赶紧喝住他,追到门口道,“你做什么去?”

“回长安。”星罗头也不回,低声道,“杀了郭萧。”

“杀了郭萧又有何用?即便没有他,毓秀也是要嫁人的。”说罢,李砚白望着少年纤细如女人的背影,低叹一声,补充道,“嫁给一个门当户对的,正常的男人。”

星罗忽的停住了脚步。

‘门当户对’和‘正常’二词像是两把利刃,直直地插入他的心窝,令他无从遁形。

雨越下越大,最终呈瓢泼之势,砸在脸上生疼生疼。星罗颓然地站在雨帘中,湿透的发丝贴着脸颊,精致的面容苍白如女人。

怔了半晌,他失落地收回软剑,足尖一点跃上屋脊,就这么抱着双膝坐在屋檐上,映着灰色的天空,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狗,又像是一只在大雨中迷失了方向的,无家可归的寒鸦。

李砚白知道他已放下杀心,松了一口气,转身坐回屋中。

范奚笑道:“这少年有些意思,一开始我还以为他是个女人。”

李砚白正了正面色,提醒好友:“他最不喜欢别人说他像女人,别惹他,会杀人的。”

“好好好,不说这个。”范奚摊了摊手,瞥了一眼门外屋檐上孤零零坐着的少年,评价道:“就是脾气太差了,疯狗似的乱咬人,怕将来会连累甚至威胁到王爷您哪。”

“不会的。他在欲界仙都做金丝雀那会儿,曾杀了老鸨逃了出来,被恰巧经过的毓秀所救。这小子别看冷情冷血的,却十分懂得感恩,从此对毓秀言听计从,或是爱屋及乌罢,连带着我的命令,他也不敢违抗,像是一条忠诚的狗。”

李砚白的语气是有些同情的,可范奚身为局外人,无法感同身受,只客观地说:“他喜欢你妹子。”

“是啊。”李砚白淡淡一笑,“可光是喜欢又有何用?”

“王爷就不怕他带着你妹妹私奔?”

“不会的,毓秀不会同他在一起。这一点,本王可以肯定。”

“王爷为何如此笃定?”范奚疑惑道,“感情的事可是说不准的,女人嘛,最容易被感动了,痴情的美丽少年谁不喜欢?”

李砚白摇了摇头,只是微笑:“可若这美丽少年,是个不能人道的阉人呢?”

屋内陷入良久的静谧,唯闻雨声哗哗。

范奚从惊愕中回神,望了望屋脊上黑漆漆的纤瘦身影,忽地漫出一丝同情来。他干咳一声道:“可惜,可惜。可是,为什么会……”

“欲界仙都的金丝雀,除了艳丽多情的姑娘,还有专供女客和异癖之人玩弄的少年,这个想必范兄已听说了。”李砚白沏了杯茶,墨色的眼中毫无波澜,缓缓道,“因星罗生的太美太似女人,在欲界仙都曾红极一时。到了十二三岁,他开始长个子,喉结突出,骨头变硬,楼中老鸨担心他无法像以往般招揽吸引客人,便强行将他……”

说到这,李砚白抬手,做了个一刀切的姿势。

范奚懂了。

“就是在那时,他用簪子捅死了老鸨,浑身是血地逃了出来,被毓秀所救。”李砚白叹了声,“我见他心狠手辣骨骼清奇,是个练武的奇才,便让他跟着毓秀习武,六年过去了,他反而超越了先入门的毓秀,成为我身边最锋利的一把利剑。”

范奚唏嘘不已,“可我听说,裴氏遗孤比星罗更胜一筹。”

“他?他也是个天才,比星罗有用,却也比星罗更难掌控。现在,他凭一己之力复了仇,羽翼渐丰,更加不会听从于我了。”说到此,李砚白想起了正事,转移话题道,“对了,长安那边如何了?”

“韦庆国兵败自裁,陈太妃自尽,皇上唯一的幼弟瑞王亦被废黜,朝中局势大变。”

范奚收拢折扇,拱手抱拳,笑道:“恭喜王爷,此番动乱替您除去了韦庆国和瑞王两大劲敌,放眼整个李家宗室,您的对手只剩太子一人了。”

意料之中的事,李砚白并无太大惊喜,望着碗中浮动的茶末道:“可经历此事后,太子和襄阳公主的势力更盛了。尤其是襄阳公主,上次一见,我总觉得她有些不同了,此番韦庆国伏诛,她亦是功不可没,不可小觑。”

“再厉害,也不过一介女流,争不赢王爷。”

“不,范兄。上次进京述职,你知道她如何对我说的吗?”

李砚白清了清嗓子,学着李心玉的语气道:“她说,‘若我能许你一个盛世太平,你可愿一世为臣,不生二心?’你瞧,这像是纨绔女流能说出来的话么?”

范奚啧啧叹道:“不得了了。”

李砚白敛了笑意,直起身子道:“襄阳公主比太子聪明,这样聪慧的女子,倒让本王想起了一个人。”

范奚猜不透他说的谁,问道:“谁?”

“一个聪明的、疯狂的女人。”李砚白眸色变深,深吸一口气道,“即便她死了已有十七年了,可她制造的阴影,至今依然笼罩在长安的宫城之上。”

兴宁宫内。

皇帝颤巍巍地掀开白布,露出托盘中的人偶和帛纸。

像是见到什么噩梦般,他瞳仁骤缩,疾声道:“拿下去!拿下去!”

“听父皇的,快拿下去烧了!”李心玉未料他反应如此之大,忙搂住狂咳不止的父亲,着急道,“您没事罢?快宣太医!”

“不用,心儿!”李常年拉住李心玉的手,枯瘦的指尖颤抖得厉害。他失神地喃喃,“是她的字……是那个女人……”

“我知道了。父皇别怕,交给我来处理,好么?”

好不容易安抚了情绪激动的父皇,又喂他喝了药躺下,李心玉这才疲惫地走出大殿,望着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帘发呆。

不知何时,头顶多了一把纸伞。

雕梁画栋,裴漠站在她身后,修长干净的指节握着伞柄,精致英俊的眉眼映着如水墨般的宫城,映着满天蒙蒙烟雨,仿若画中走出来的俊美少年。

李心玉忽的转身,抱住了裴漠的腰肢,也不说话,只将脸埋入他的胸膛,汲取着他的温度。

裴漠明白她的一切苦痛和忧虑,倾身吻了吻她的鬓角,在她耳畔缱绻低语:“别怕,殿下,有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