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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珏唤了一声:“郭将军?”

正在煎药的汉子回头一看, 第一眼便瞧见了士兵手中举着的黑底金龙大旗。

他视线下移,落到了身着玄墨缎底暗金龙纹朝会礼服的帝王身上, 年轻的帝王俊美无铸,身上早已褪去了曾经的轻狂和稚气,眼角眉梢具是久居上位的睥睨和威严。

帝后皆着朝服见官员, 这对官员来说是极大的看重。

郭达眼中的神色从最初的惊讶,变成慨叹,最后只剩欣慰:“陛下?”

他把吹火用的竹筒搁到了灶门边上,起身冲着萧珏拱手作揖:“草民参见陛下。”

萧珏上前需扶一把, 道:“郭将军快快免礼!”

郭达跟五年前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若说有,便是苍老了些,他发间已能明显的看到白发了。

再见这位曾经在沙场一手把自己带出来的悍将、曾经的大翰战神, 萧珏心中也是五味陈杂。

他抬手示意礼官把装在红漆礼盒中的虎符捧了上来, 看着郭达道:“郭将军, 当年先皇削您兵权的时候,朕曾经问将军,若是有朝一日朕坐拥这万里河山,将军可愿再掌兵权。那时将军没给朕一个确切答案,而今朕带着将军曾经的虎符前来, 不知将军可还愿重执这虎符。”

郭达看着躺在红漆礼盒中的虎符, 一时间也是感慨万千,他伸出蒲扇般的手,摸了摸那质感厚重的虎符, 像是和一位故友重逢:“老伙计,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屋子里传出一阵咳嗽声,郭达的手在那虎符上停留了片刻,还是收了回来,他看着帝王,笑容里多了些沧桑和无奈:“多谢陛下抬爱,但草民年事已高,这些年种田耕地,武艺也早就荒废了,这虎符,草民愧不能拿。”

换做别人兴许还会再劝说几句,但是萧珏曾在郭达手底下当过两年副将,郭达于他,亦师亦友。他也很了解郭达的为人。

他既推绝了,那么说再多都是没用的。

萧珏静默无言,反倒是一旁的礼官沉不住气道:“郭将军,年前雁门关外那一战,连丢数城!那都是您曾经和大翰将士们拼死守住的关卡啊,如今都叫西羌人占据了!大翰危哉,还望将军您出山呐!”

这穷山沟里消息闭塞,郭达知晓外边又打仗了,却不知大翰军队败得如此惨重。

他面皮绷紧,半垂着一双眼,显然内心也极其挣扎。

屋子里传来的咳嗽声剧烈了些,那声音像是触碰了郭达身上的什么开关,一瞬间他收起了眼中所有的复杂神色,道了声“失陪”,回到灶台前用粗陶碗倒了一碗黑乎乎的药汁往屋子里送去。

郭达家中极其简陋,檐下除了灶台后面那个马扎,再没有其他凳子。

王荆本想向周边的人家借张凳子,给萧珏和叶卿坐,但是村民们的房子大多都在山脚下,唯有郭达把茅屋盖在了这半山腰上,所以郭家都没个左邻右舍。

这一坡山路走上来,叶卿的身体又是个娇生惯养的,她还真觉得脚有些疼。便趁着郭达端药进屋的时间,绕着那不大的篱笆走了一圈,活动活动酸痛的脚。

不远处围着一群村民,望着这边交头接耳议论着什么,从他们的神情看来,似乎不太友好。

叶卿眉头皱了皱,总觉得这群村民对郭家的态度有些奇怪。她正想差人去打听打听这村子里关于郭将军家的事,就听见一道孩童的哭声。

篱笆外的一棵桑树下,一个浑身脏兮兮的鼻涕妞儿背着一个装满桑叶的竹篓,被一名官兵用雪亮的刀锋抵住了脖子。

为了护卫他们的安全,萧珏带出来的五十精锐直接把郭将军篱笆外的地界给围了起来。

这鼻涕妞儿应该是想过来采桑叶,这才被官兵拦下了。

鼻涕妞儿脸颊上有两团这村里的妇人脸上常见的酡红,可能是常年风吹日晒造成的。

叶卿看了萧珏一眼,见他没有搭理此事的意思,便对那名官兵道:“不过是个孩子,叫她回去便是,莫伤了她。”

“末将领命!”官兵铿锵有力的答了一声。

他已收回了刀,但这浑厚的一道嗓门,还是吓哭了那鼻涕妞儿。

叶卿瞧着那边的村民似乎想过来带走这孩子又畏惧着什么,只窃窃私语,连大声喊一声叫那女娃回去都不敢。

孩童的哭声有时候叫人莫名厌烦,萧珏神色间明显就多了些不耐。

叶卿记着方神医说过的,他若是情绪波动过大,也有可能会唤醒体内暂时陷入沉睡期的子蛊。怕萧珏真被这小孩的哭声吵得发狂,叶卿便吩咐一名侍卫把那女娃抱过去给那些村民。

瞧着一个腰背粗壮的妇人把那女娃拉到了自己身后,因为女娃一直在哭,那妇人骂骂咧咧在女娃手臂上用力拧了一下。

女娃像是被吓住了,不敢再扯着嗓门哭,只抽抽噎噎的哭。

那妇人便骂道:“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赔钱货!吃的比猪多,一让你干活就偷懒!让你去采些桑叶回去喂蚕,你又跑郭猎户家去了!叫你嘴馋吃他家的东西,哪天叫人给毒死了都不知道!”

言罢又往叶卿这边看了一眼,见叶卿正盯着她们,妇人贪婪的目光只在叶卿的衣服头饰上稍作停留,才移开了。

她看着面前脏兮兮的女娃,满脸嫌恶:“哭哭哭,就知道哭!刚才离那官家娘子那般近,也不知找她要些好东西!还不如被那官兵一刀劈死了,好找他们要些赔偿的银子!”

旁边一个婆子道:“大壮娘子,在外边就别这么骂孩子了,怪笑话人的。”

胖妇人一脸愤懑:“这死丫头就喜欢往郭猎户家跑,好几次好叫我撞见郭家那夫妇留她吃饭,给她姜丝糖。保不齐那郭家的前些年在外头就是做人贩子买卖的!我还指望着将来这死丫头出嫁了,用她婆家给的彩礼钱给儿子娶一房媳妇呢!若是这死丫头被郭家夫妇哄骗着卖到外乡去了,老娘不白养她这么些年吗?”

婆子又往篱笆那边觑了一眼,压低了嗓音道:“我瞧着,那官老爷方才跟郭猎户说话客气着呢,保不齐郭猎户此后就发达了!”

听婆子这么一说,胖妇人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圈,又瞧了女娃一眼:“这么个乳臭未干的丫头,郭猎户还能收她做小不成?”

婆子恨铁不成钢瞧了胖妇人一眼:“郭猎户夫妇三个儿子都死了,郭家娘子又常年卧病在床,再给他生养一个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他们既喜欢你家这丫头,你把你家这丫头送给他们养不就得了,还能攀上一层关系。郭猎户若是真发达了,少不得你家的好处!”

胖妇人明显把这番话记心上了,再看自己女儿,整个就在看一块金元宝似的。

不管多繁华的州府,下边总有几个穷县。

回龙岭便是沪州出了名的穷地,但因为沪州跟扬州相距不远,所以这些村野妇人也听说过扬州瘦马。

扬州那些专培养瘦马的大户人家,每年春初都会在附近州府的穷地去收女孩。只有那些穷地,家中温饱都成问题的人家,才会淡薄了血肉亲情,把子女当牲口一样卖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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