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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无相不耐烦道:“婆婆妈妈些什么,本座要的大翰军事布防图呢?你不是说偷到了吗?”

明华从身后摸出一卷画帛,嗓音轻缓:“布防图就在孩儿手上。”

厉无相喝道:“还不快给为父!”

明华疲惫开口:“义父,孩儿重伤在身,动不了,劳义父自己过来拿了。”

厉无相骂骂咧咧几声:“废物!”

他朝着明华打坐的方位摸索着走过来,明华从画帛中缓缓取出一把匕首:“义父,这么多年,孩儿从不曾忘记当年义父的搭救之恩……”

厉无相冷喝道:“你知道就好!”

在厉无相走近的时候,他用足了力气把匕首往厉无相胸口刺去,“可孩儿也记着师父和姐姐的恩情!”

匕首遇到了一层阻力。

明华脸色当即就变了:“软猬甲?”

厉无相反手一掌拍在他胸口,明华被重重拍到宫墙上,吐出一口血来。他身后的宫墙都被这一掌震碎了一片。

厉无相面目狰狞:“好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竟然设计本座!”

意识到中计,他不敢再留,那一掌必然能要了明华的命,他飞身跃上宫墙,想逃出去,一张铁网却迎面网了下来。

厉无相目不能视物,看不见那铁网上有细小的钩子,自负想撕开铁网,却不想被钩子扎破掌心。

感受到掌心传来的麻木,厉无相脸色更加难看:“卑鄙!竟在钩子上涂了麻沸散!”

“你该庆幸,朕没让人在钩子上涂抹剧毒。”叶卿送来一道清冽的嗓音。

明华静静看着这一幕,口鼻出血,他却咧嘴笑了起来。

这短暂却又不堪的一生,走马灯似的一幕幕在他眼前晃过。

他看到那个幼年和娘亲一起在酒楼卖艺的自己,娘亲拉得一手好胡琴,也唱得一嗓子好曲儿,不管严冬还是酷暑,都在酒楼咿咿呀呀拉胡琴卖唱。有人调戏那个可怜的女人,有人踹翻她求达官贵人们打赏的破碗,有男人多瞥了他娘亲一眼,被身边的肥胖妇人揪着耳朵骂走,妇人回头还要呸一声,骂句下贱胚子。

那个女人病死在寒窑里的时候,他连一碗热粥都不能给她讨回来。她死前一直在唱歌,是草原上的牧歌,她说她想家……

明华不知道家是什么,但是他想,那是他外祖母住的地方。

他也想娘亲了,很想很想……

他还想那个除了娘亲,第二个给过他温暖的女人,他叫她姐姐。

那年严冬,一身橙衣的少女把他从雪地里拉起来,带他去灶房烤火取暖,给他好吃的点心。她笑起来的时候,他觉得整个世界都是亮的。

那是他在这世上,除了娘亲,第二个想守护的人。

只是后来她嫁人了,平心而论,他不想她嫁人,姐姐就是姐姐啊,她会对别人好了,他又算什么。

他甚至想暗杀了那个男人,不过她那么喜欢那个男人,会哭的吧?他舍不得看她哭,所以狠心没再刻意打探关于她的消息。

再次相见,才得知她已经和离,她笑起来还是像当初那么温柔,却不再明媚了。他心疼她,私心里却是高兴的,他终于能报复那个男人了。

得知她这些年受的苦,他怒而剜掉了韩朝英的眼睛,又割掉了他的耳朵,那个家伙既然认不清好人,听不进好话,合该又聋又瞎。

他看得出来她不再像以前那么开心了,中原毁掉了他娘亲,他不想姐姐也在这里被毁掉。

是了,带她走,带她去西羌,她会喜欢那无垠的草原和金色大漠的。

在那里,她不会有那么多在乎的人,就只会对他一个人好。

他一直期待着这样的一天,却不想自己的自作聪明,会毁了她,害了师父。

远处有火光燃了起来,火光里似乎有个身形干瘦的老人在冲他笑:“明华徒儿。”

明华嘴唇翕动着,无声唤了一句:“师父……”

他背靠宫墙,头缓缓垂了下去,额间那个“卍”形印记却鲜艳异常,远远看着,仿佛是印在他额上的一朵红色佛莲。

厉无相被铁网困住。

宫墙四面燃起火把,黑压压一片全是禁军。

须臾,禁军自动让开一条小道,大翰的帝王踏着火光和月色缓缓走来,冷眼瞧着铁网中的老者。

“皇帝小儿,休以为一张破铁网就能困住本座!”厉无相吹出一道尖锐的哨声,不知从何处成群结队飞来一群蝙蝠,不要命一般往禁军身上扑。

视线所及全是黑压压的蝙蝠,耳边也全是蝙蝠的叫声,禁卫军们根本无从招架。

萧珏扯下披风一卷,攻向他的蝙蝠就全都软趴趴掉到了地上。

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用火攻!”

拿着火把的禁卫军赶紧用火把驱赶蝙蝠,但是原先扯着铁网的几个禁卫军被大批蝙蝠攻击,脸上手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抓伤,他们应对蝙蝠去了,顾及不上铁网,厉无相便趁隙逃了出去。

无数蝙蝠咬住他的衣袍扯着他飞向高空,远远看着仿佛是他后背长出了一对巨大的蝙蝠翅膀。

王荆脸上带着血痕,愤恨道:“这厉无相旁门左道的手段果真了得!”

萧珏冷厉的凤眸眯了起来,只喝一声:“拿弓来!”

王荆很快取了弓箭递给他。

夜风吹动他的长袍,束在王冠之下的墨发散了一缕下来,镰刀般的弯月之下,一张弓被拉得如同满月,闪着寒光的箭头对准了弯月下那巨大的蝙蝠缩影。

“咻”的一声,利箭出鞘。

月下的巨大蝙蝠像是受惊了一般,顷刻间散成无数小黑点。

萧珏把弓还给王荆:“封锁全城,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王荆躬身抱拳:“卑职领命!”

当夜王荆就亲自带着人全城搜索,但他只找回来一支带血的箭和一角用鲜血写了战书的衣袍。

“皇帝小儿,剜眼之仇和这一箭之仇,本座誓要十倍奉还!厉无相字。”御史大夫念出那衣袍上写的战书时,气得嗓音都变调了:“岂有此理!这西羌还有没有把我大翰王朝放在眼里!这是在公然挑衅我大翰国威!”

萧珏没有接话,只吩咐王荆:“继续搜查,城门戒严,他若是还敢从天上飞,乱箭射下来。朕不信他还能地盾!”

王荆汗颜道:“陛下,听闻厉无相精通各种旁门左道之术,易容术自然也不在话下,他若是扮成个老妪少妇,咱们的人拿着画像也辨认不出。”

萧珏瞪王荆一眼,王荆赶紧低下了头。

他转而问御史大夫:“关外如今战况如何?”

御史大夫言辞颇为激动:“顾将军这是老骥伏枥啊!从白潼关一路打到了倒马关,收复大小城池五座,斩杀西羌大将十三名,麾下勇将辈出,除了云台二十八将,先锋叶建南在军中那是以骁勇著称,紫金关他一人活捉西羌三名大将!有当年叶太傅随先帝攻打戈鹿城的那股劲儿。”

一听这些,萧珏心中便有数了,顾砚山是按照他之前给的路线一路打过去的。

他道:“等隆冬降雪,草原上断粮,西羌大军就撑不住了。”

御史大夫满脸喜色:“来年开春,大军就该凯旋了!”

边关数战大捷的消息传回来,朝廷上下都是一片喜气。

顾念着上半年江南水患让许多百姓都没了营生,萧珏下令免了今年的赋税,好让百姓们有余钱过个好年。

民间也因此一片喜气洋洋。不管先前厉无相怎么费尽心思煽动百姓,但他空口说那么多,还是没朝廷免税来得有用。毕竟一个是空口说白话,一个是给白花花的银子。

*

宋婉清脖子上的伤口并不致命,她力气不够,口子割得不深,被太医救了回来。

只是自此以后,她长睡不醒。

用叶卿原来世界的说法,跟个植物人无异。

明华倒是死得彻底,厉无相那一掌,直接震碎了他五脏六腑。

自上次叶卿跑去跟赵美人她们打马吊之后,萧珏似乎发现叶卿有了新的消遣,就会把他抛脑后去,所以他严令禁止皇宫的豪赌风气。

不仅太监宫女们闲暇不敢赌钱了,妃嫔们打马吊也会被责罚。

妃嫔们一致认为萧珏这是生气她们接近叶卿,此后一瞧见叶卿,就躲得远远的,仿佛是老鼠见了猫,弄得叶卿莫名其妙。

她每日除了溜猫,就只能去太后宫里坐坐,跟太后研讨佛经,学学茶道,种种花再聊聊育儿经什么的。

住持大师虽是死于凶杀,但尸身火化之后留下了佛舍利。按佛家的说法,唯有功德圆满的高僧圆寂后才会留下佛舍利。

大昭寺的僧人们言住持这是度化世人,往登极乐去了,一改之前的悲恸,开特意开了圆寂法会。萧珏忙于政务没去,但还是派了官员前去代为观礼。

叶卿觉得宋婉清心中定然是一直愧疚着的,她这天去看宋婉清的时候,就把住持大师火化后得出佛舍利的事给她说了。临走的时候,又提了一句明华的死。

宋婉清一直安静得像是睡着了一样,在叶卿走出大门后,眼角才划落两行清泪。

没过几日,宫女欣喜跑去找叶卿,说宋婉清醒了。

但让叶卿意外的是,她对以前发生的事,全然不记得了。

太医院院首把脉后,也看不出缘由,只道:“这病例老臣没见过,但听说过有妇人年纪轻轻死了丈夫儿子,悲恸过度昏厥后,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想来是她们自己不愿再想起那些事了。”

叶卿点了一下头,示意太医退下。

以前叶卿看小说看到这样的情节,肯定是把桌子拍得啪啪响,大呼狗血,但这一刻,她觉得,也许失忆了对宋婉清来说,是最好的解脱。

她走进屋中,一眼就撞入一双灵动的眸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