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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神使,陪审团的人也满脸不赞同地看向艾丝黛拉。

人类史上有七种原罪,分别是色欲、暴食、贪婪、懒惰、暴怒、嫉妒和傲慢。

傲慢看起来罪状最轻,实际上是最原始和最严重的一种罪恶,它是一切邪荡的起始。

人类若没有傲慢,至始至终都安分守己,就不会堕落;王朝若没有傲慢,不将人民当成牛羊奴役,旗帜就不会倒挂在敌人的枪尖上;撒旦若没有傲慢,企图篡夺神的宝座,就不会招致天怒,沦陷于地狱的血盆大口。

这女孩才多大,就学会了恶魔撒旦那套,毫无顾忌地揣测神意。

神的想法,神的作为,神如何审判善人和恶人,岂是是她能参透的?

仅仅是傲慢这一罪,就足以她获刑十年八年,更不用提谋杀神职人员这样的重罪了!

神使表面上震怒不已,实际上每一块骨头都松懈下来。他摇摇头,取下夹鼻眼镜,用法兰绒眼镜布仔细地擦拭着,轻蔑地想,助手果然是叛徒,这女孩上来就漏了个致命的破绽,根本没什么好怕的。

就连他都不能随意地揣测神意,这女孩却当着所有人的面那么做了,做之前还做了个祈祷的姿势,恨不得用红墨水在脸上写到,她在藐视神的威严。

蠢到这种地步,她犯下的不是傲慢的罪过,是愚蠢啊!

可惜,没有愚蠢这种原罪,不然他一定给她加上一笔,让她罪行累累地走上火刑架。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艾丝黛拉会惊慌失措地忏悔时,她却歪了歪脑袋,略带困惑地说道:“我不太明白你们在说什么。你们没有读过《颂光经》吗?”

她一边说,一边不疾不徐地背诵道:“《颂光经》第 九 章第二句,‘他不会苛待每一位善人,也不会厚待每一位恶人,终有一天恶人必遭报应’。而我……”

她微微笑着,得出结论:“就是弗莱彻司铎的报应。”

随着艾丝黛拉的每一个字落下,陪审席的人们开始翻看手边的颂光经。

一个高大英俊的骑士朝她投去诧异的眼光:“你能背出《颂光经》具体的章节和句数?”

艾丝黛拉幅度极小地颔首,说出来的话却十分狂妄:“确切地说,我能背出《颂光经》的每一个字,包括章节和句数。”

骑士对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立刻合上颂光经,闭着眼睛翻了几页,然后问道:“第 七 章,第六句,写的什么?”

“‘在他的手掌之下,王座崩塌,城邑荒凉,土地被仇敌侵占,房屋被仇敌抢夺,妻孩被仇敌杀死,这是因为他们犯了狂傲之罪,神在用他忿怒的手掌惩罚罪人。’”

正确。

骑士点头,翻回开头,继续问道:“第 一 章,第十九句呢?”

“‘他创造光明与黑暗,审判善人和恶人,凡是恶人,必被他震怒的手掌施以严惩。’”

正确。

“第 二十 章,第一句?”

“‘他既可以怜恤子民,也可以降临刑罚。’”

完全正确。

骑士一口气问了十几句话,每一句话都是他临时翻开颂光经找到的。

有时候,他还没有翻开书,自己都不知道问的是哪句话,艾丝黛拉就已经答了出来。

骑士团和神殿一向不对付。骑士当即似笑非笑地望向神使,调侃道:“这女孩好像比你们的神甫要专业很多啊。我记得之前,我家人去世了,你们给我找了个神甫做法事。我趁机向他请教了几个问题,他翻着颂光经,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答上来。别再说她傲慢了,我看,连颂光经都背不出来的神甫才是真的傲慢!赶紧请她当你们第一个女神甫,挽救一下神殿岌岌可危的声誉吧!”

“埃德温骑士,”神使冷冷地开口道,“请尊重法庭的秩序,谨慎发言。神殿永远不可能有女神甫,女人不可能当神甫。”

埃德温骑士摊开双手,笑着说道:“不要动气,神使阁下,我只是开个玩笑。这女孩是如此虔诚,连颂光经的章节和句数都一清二楚。有没有可能神真的对她说过什么?”

神使一拍桌子,不耐烦地反驳道:“不可能,女人不可能得到神启!”

埃德温骑士掏了掏耳朵:“我不是很懂阁下的意思。难道阁下是在说,你们的神甫连一个不配得到神启的女人都不如?要知道,你们的神甫可连颂光经都背不出来啊!”

话音落下,陪审席的骑士们都笑出声来。

教士们则一脸铁青,重重地攥紧了手上的念珠。

眼看两边的争执一触即发,裁判官斥道:“肃静,不要谈论与本案无关的事情!”

说完,裁判官转头看向艾丝黛拉,平静地说道:“就像你说的,只有恶人才遭报应。你说弗莱彻司铎是恶人,可有什么证据?”

神使刚被埃德温骑士扫了脸面,正是需要扳回一城的时候,再加上他太想给艾丝黛拉定罪,也太想把艾丝黛拉送上火刑架了,马上说道:“假如弗莱彻司铎都是恶人的话,那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好人了。

“上法庭之前,我仔细聆听了一下民间的声音,大家都在哀叹一个善人的陨落,哀叹以后恐怕再没有人敢像弗莱彻司铎一样行善。请问,一个敢把陌生女孩带回家、殚精竭虑传道布施的善人,怎么可能是恶人?她不过是想为自己的罪行开脱,才会污蔑司铎是恶人罢了。”

裁判官也微微点头:“不错,是有不少人向裁判所写信,说他们曾被弗莱彻司铎救济过。”

“民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神使说,“是善人还是恶人,他们一眼就能分清,没有人能蒙蔽和愚弄大众。”

艾丝黛拉一直微笑着,等他们说完了,才慢慢地开口说道:“假如我告诉诸位,弗莱彻司铎收留我,是想将我先奸后杀,你们还会觉得他是善人吗?”

一石激起千层浪。

整个法庭都哗然了。

围观的人们面面相觑,都在彼此眼里看见了不可置信的神情。

这女孩太敢说了!

而且,她的语气也太平静、太坦然了吧?

好像在她的眼里,这件事真的全是弗莱彻司铎的罪过,她一点儿也不为自己疑似被玷污而感到羞耻。

戴恩站在观众席,看见这一幕,忍不住缓缓鼓掌。

艾丝黛拉果然不简单!

她明明可以一下子曝光弗莱彻司铎连环杀手的身份,告诉大众,这位“善人”十年间杀死了将近七百名少女,但她偏不。

她在享受用钝刀子剖开弗莱彻司铎腐臭的名声的快感。

妙啊,太妙了!

再看看神使,他的前上司,居然对艾丝黛拉露出一个蔑笑,似乎在嘲笑艾丝黛拉自毁名节的行为。

假如他还是这人的属下,肯定急得团团转,恨不得跑到他的身边,在他的耳边大吼道:这是她给你设置的陷阱,不要跳进去!

但看神使脸上的蔑笑,戴恩就知道,这个陷阱他跳定了。

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人的眼睛永远不能透过现象看到本质呢?

果然,他的前上司满眼轻蔑地说道:“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请问,你是在指控一个德高望重的司铎,试图强暴你,还是在指控你自己是一个不知廉耻的荡妇,试图勾引德高望重的司铎?”

戴恩听见这句话,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朝神使投去一个鄙夷的目光。

你怎么不说艾丝黛拉试图强暴司铎呢?

神使当然想这么说,但他不是也知道这种说法太离谱了吗?

像戴恩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不少人都和神使一个想法,听见神使煽动性的话语,顿时纷纷朝艾丝黛拉投去异样的眼光。一些来看热闹的懒汉酒鬼,甚至当场用下三滥的目光打量起艾丝黛拉来,似乎把她当成了可以随便使用的街边野鸡。

艾丝黛拉始终维持着淡淡的微笑,丝毫不为周围的声音所动。她拥有一颗强大的心脏,外面的人如何评价她,她并不在乎。

只有弱者才会在乎弱者的看法。

她是疯狂的、邪恶的、冷酷无畏的强者。

周围人对她的指指点点,最终都会变成刺向神殿的利箭。

见他们说得差不多了,她歪着脑袋,眨着黑睫毛,玩味的眼睛一闪而过锐利的流光,继续说道:“假如我告诉诸位,弗莱彻司铎曾这样对待将近七百名少女,将她们先奸后杀,把她们制成药丸谋利,诸位还会觉得我是荡妇,他是善人吗?”

整个法庭都安静了。

这句话掀起的浪花比之前的还要多还要大。

如果说之前那句话是千层浪,那这句话就是万层浪,十万层浪,一堵巨浪形成的百米高墙。

所有人都沉默了,说不出话来。

神使脸上轻蔑的笑容瞬间僵住,一颗汗水无声无息地从他的额上滴落下来。

他怎么能忘了这回事?

刚刚他自以为抓住了艾丝黛拉的破绽,迫不及待地想把她钉在荡妇的耻辱柱上,却忘了除了艾丝黛拉,还有将近七百个少女也遇害了。

这个数字太过庞大,哪怕只有七十个、一百个,他都能昧着良心说,是那些少女主动勾引的。

但是,七百个,谁信呢?

神使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开始颤抖地转动手指上的宝石戒指。

戴恩再明白不过这个动作的意思,这意味着神使开始思考了。

现在才开始思考?

戴恩忍不住摇头嗤笑一声,早干什么去了?

他在神使的耳边说了多少遍,不要轻视艾丝黛拉,不要轻视艾丝黛拉,谁知他还是一脚踩进艾丝黛拉的陷阱里了。

掉进陷阱就算了,他还大摇大摆地在陷阱里走来走去,直到被捕兽夹狠狠地咬住腿脚,才开始思考如何脱身。

晚了!

他训斥艾丝黛拉犯了傲慢的原罪,自己又何尝不傲慢到极点?

他与艾丝黛拉最大的区别是,艾丝黛拉是又聪明又傲慢,他是又愚蠢又傲慢。

想到自己曾给这样一个蠢货谋事,戴恩的耳朵竟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还好神使主动将他推开了,不然以他的性格,可能会忠心耿耿地追随这蠢货到死,甚至为其付出生命。

神使擦了许久的冷汗,终于勉强冷静下来,沉声说道:“你说,弗莱彻司铎谋害了将近七百名少女,有什么证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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