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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月微的脸色霎时一白。

太子用眼角余光瞟了眼妻子,将她的神情都看在眼里,嘴角勾了勾。

他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对桓煊道:“我去更衣,三弟宽坐。”

又对阮月微道:“阿阮好好招呼三弟,我片刻就来。”

这实在是意外之喜,阮月微万万没想到他们会有独处的机会,以前日日相对不觉稀罕,如今心心念念,又总是缘悭一面。

太子的脚步声顺着楼梯远去,渐渐听不见了。

阮月微垂着头迟疑半晌,终于还是下定决心,抬起头道:“方才那个侍卫……”

桓煊将目光从阑干外收回,诧异地看向阮月微:“阿嫂何意?”

阮月微涨红了脸,咬了咬唇道:“我知道这番话我没资格说,你的事我也没资格管,我只是……我只是……”

她眼中很快盈满了泪:“你与那样一个女子厮混,即便全长安因此取笑我,我都可以不在乎,我只是不忍见你沉沦自污至此,你可知我有多愧疚多难受……”

“此事与你不相干,阿嫂不必内疚,”桓煊打断她道:“阿嫂量浅,还是少喝些酒为好。”

他站起身道:“房中有些闷,愚弟出去走动一下,失陪。”

说罢便走出房间,靠在阑干上往楼下望。

阮月微难以置信地望着他的背影,愣怔许久,两行清泪终于顺着脸颊滑落。

她知道自己失态了,也知道这样无异于玩火,可她控制不住自己。

看到那美艳的外宅妇时,她的心头像是被毒蜂蜇了一下。

最令她心如刀绞的是,两人走进酒楼时竟是肩并着肩。

即便是她,当朝太子妃,与夫君微服出行都要落在他身后一步,一个卑贱的外宅妇凭什么与桓煊并肩?就凭这张与她略有几分相似的脸么?

自然是因为这张脸了,这女子既然作下人打扮,必定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女儿,这样卑贱的出身,别说才情见识,说不定连识文断字都不能,只因生了一张与她相似的脸,便可以与桓煊并肩相携出游。

而这一切本该是她的,若是当初……如今与桓煊肩并肩的便该是她。

懊悔、遗憾、哀伤,像潮水一样铺天盖地地袭来。

……

楼下高台边,随随和侍卫们在围着大方食案而坐,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太子的几个亲随。

东宫的宫人侍婢们坐在高台对面另一边。

随随这张脸一出现,自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阮月微的婢女疏竹和映兰坐在她不远处,频频转头看她,然后交头接耳一阵。

这一切随随都只当没看见,酒菜上来,她便和其他侍卫一样喝酒吃菜,脸上没有半分不自在。

桓煊的亲随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因她是齐王的女人,又是个大美人,侍卫们一开始难免有些拘谨,不过几杯酒下肚,他们发现鹿娘子性子好,又会聊天,连胃口都几乎和他们不相上下,不一会儿便熟稔了。

疏竹和映月时不时朝随随这边瞟一眼,白眼翻得都快上天了。

“不知哪里来的下流女子,”疏竹撇撇嘴,压低声音道,“看她与男子调笑的模样,说不定是……那个呢……”

映月却附和:“有娘子珠玉在前,那位竟会沾上这种货色。”

疏竹道:“世上的男子都是这样,这类女子脸皮厚,什么事都做得出来,闺秀和正经人家的女儿哪比得上。还以为那位不一样,谁知道……”

映月道:“这些话你可别当着娘子的面说,娘子最厌恶这些腌臜事,别污了她的耳朵。”

“我省得,”疏竹道,“我就是为娘子不平。”

两人都叹了口气。

映月道:“你脚上冻疮怎么样了?今晚走这么多路行吗?”

疏竹道:“怎么不疼,走路像刀割一样,可是有什么办法,娘子每次去前院送汤都要在书房里磨一个多时辰,我只能站在庭中等,下雪还好,化雪才叫冷,鞋子里全是水,皮肉都快泡烂了……”

“回头去和娘子说说,把伤给她看看。”

“不成,娘子见不得这个,要嫌恶心的。”

说着说着,两人又似乎没那么为太子妃不平了。

酒过三巡,有人提议玩博戏,众人都赞好,向店伙要了双陆局和摴蒱博具,开起了赌局。

随随并不参与,只是坐在一旁,一边饮酒吃菜,一边饶有兴致地观赌。

桓煊的侍卫马忠顺喝得有点微醺,转头对她道:“鹿兄不来试试手气?”

随随笑道:“我要是下场,你们都不用玩了。”

马忠顺道:“鹿兄也会这个?”

随随道:“在兵营里呆了半年,看也看会了。”大雍军队不禁博戏,只是不能赌钱,河朔军和神翼军都是如此,所以兵营里一般拿肉干和烧刀子做赌注。

随随还未开蒙就在玩摴蒱和双陆了,六岁上就能给她阿耶赢一堆肉干回来。

众侍卫起哄要她赌。

随随无奈地对马忠顺道:“我就和马兄赌吧,输光了可别冲我哭。”

马忠顺道:“不哭不哭,输给鹿兄是马某的福报。”

随随笑着接过五木投子,一个个仔细地观察,在手心里掂分量,众人等得都有些不耐烦了,却见她忽然往空中一掷。

第一把便是个贵彩,又一掷,又是个贵彩,连掷几次全是贵彩,一路过关斩将,马忠顺连投子都没摸到一下,就已经输了。

众人顿时目瞪口呆,纷纷围上来夸她好手段,请她赐教。

随随笑道:“这不能赐你们教,缺钱的时候我还靠这本事趁钱呢。”

说着拿起赢来的银角子塞进袖管里,便坐回原位不再玩了。

侍卫们看她的眼神顿时变了,东宫侍卫们不知她底细,连她是男是女都拿不准,但有这一手神乎其神的赌技,无论男女都足以叫人肃然起敬。

王府的侍卫还罢了,东宫的侍卫也端着酒杯来找她攀谈。

随随和谁都能聊两句,不一会儿便有好几个东宫侍卫与她称兄道弟。

这些侍卫都是精挑细选的人,即便喝多了酒,不该说的也不会说半句。

但说的话一多,总能套出一两句有用的,比如从他们几人近来休假和当直的情况,与她掌握的情况一比较,便能出太子是否暗中抽调人手做了些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她就像个淘金的老手,能轻易从沙堆里淘出金子。

桓煊靠在阑干上望着那猎户女,就他出来这片刻时间,已经有三个东宫侍卫与她搭讪,她竟然来者不拒,与他们聊得热火朝天、如鱼得水。

这却是冤枉了随随,其实她的态度远称不上热情,连笑容也是淡淡的,且大部分时候只是静静听着,偶尔说一两句。

她穿着侍卫衣裳,又是雌雄莫辨的模样,嗓音本就偏沉,刻意压低后更分不清男女,东宫侍卫不明底细,将她当成王府侍卫也不奇怪。

桓煊明白这道理,可脸还是越来越黑。

他打定了主意,待太子回来立即告辞,也不用游曲江放花灯了,他只想把那村姑拖回家去好好教训一顿。

就在这时,却见一个身着玉色锦袍的熟悉身影带着个亲随步入楼中,四下张望了一眼,径直向侍卫们走去。

桓煊的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

怎么哪里都有这个登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