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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的夜色仿佛是突然降临的, 前一刻眼前还有微光,突然之间天地像是装进个黑布口袋,顿时伸手不见五指。

侍卫们点起了火把在山林里穿行, 时不时惊起宿鸟和小兽。

桓煊一路上没再说一句话, 来时他和随随并辔而行,眼下却一人骑马走在前面, 仿佛忘记了周遭的一切,凌乱的马蹄声就像他纷乱的心绪。

他或许对阮月微已没什么男女之情,但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去救她。

如果是太子为了害他将她当作诱饵,他就更不能让她出事。

无论出于儿时一同长大的情分还是出于愧疚, 他都得去救。

他一骑当先,侍卫们远远跟在后面,随随一个人骑着小黑脸走在中间。

她一向都是这样独行,并没有什么不自在。

她猜到太子可能会用阮月微做局, 也猜到桓煊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但他这样毫不犹豫,还是令她有些意外。

她有些羡慕他, 虽然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但世上至少还有这么一个人, 能让他义无反顾地奔赴。她也有些羡慕阮月微,至少世上还有一个人始终以赤诚之心待她。

齐王一行人从大公主最后见到阮月微的那片空地开始,沿着山道向四周搜寻。

侍卫们虽然武艺高强, 但他们很快发现, 在夜晚的山林中寻人,鹿随随这个猎户女比他们在行得多。

她从草木偃倒的方向、树枝的断口、马留下的气味来判断太子妃一行人的行踪——东宫侍卫加上公主府的侍卫,统共有四十多人,这么一大群人在山林中经过, 一定会留下许多痕迹。

随随早年曾随军去剑南道剿过叛军,有在山林中搜寻敌踪的经验,但并没有那么神乎其神,她能判断出太子妃一行的行踪,不过因为她事先看过舆图,太子妃走失之处离她画出的两个红圈之一不远。

他们一边找一边追,到一处岔道,马踪分成了两条。

桓煊勒住马缰,将十几个侍卫分成两队,让随随和关六、宋九、马忠顺等几人跟着自己,其余人马走另一条道。

一行人向树林深处行去,树木越来越密,渐渐不能骑马,他们便下了马,牵着马前行。

向前走出约莫一里,忽听前方传来女子的尖叫,那地方还很远,叫声传至他们这里已听不太分明,但紧接着,便有狼嗥声响起,此起彼伏,在山谷里回荡。

众人脸色都是一变,桓煊几乎是瞬间加快了脚步。

……

四周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几支火把投入其中便如微弱萤火,只能照亮咫尺之地。

黑暗中却有另一种光,点点幽绿的光,穿透浓墨般的夜色,让人的骨髓都冻成了冰。

阮月微又冷又饿,疲乏到了极点,好像随时会晕厥。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落入这样的境地。

这一切都像一场诡谲离奇的噩梦,偏偏还醒不过来。

起初她只是想早些回行宫,可明明没多少路,他们在山里兜兜转转却总也到不了,接着暮色就降临了。

侍卫发现不对,拔出刀架在向导的脖子上,可没等问出结果,那向导却已“扑通”一身栽倒在地,侍卫探他鼻息,发现已经死了,当时之前就服食了毒药。

他们急着出去,却找不到来路,黑夜里难辨方向,这片密林就像一个巨大的迷宫,哪里都是一模一样。

夜色越来越深浓,火把一根接一根燃尽,接着他们便遇到了狼群。

这群侍卫之首,太子右卫副帅齐冬荣遇事还算冷静,叫所有人沉下气,有火把的持火把,其余人持刀,与狼群对峙。

“别轻举妄动,慢慢往后退,”齐冬荣道,“千万不能转身跑。”

阮月微脑中似有一根弦,在山中迷路后,这根弦便越绷越紧,她甚至无暇思考其中有什么阴谋,始作俑者可能是谁,这么做到底有什么目的,她只知道自己脑海中的这根弦已经绷到了极限,轻轻一碰就会断。

两点幽幽的绿光渐渐逼近,“呼哧呼哧”的声音仿佛就在她耳边,一阵夜风吹来,带来狼嘴中腥臭的气息。

其实阮月微被侍卫护在身后,她所在之处是最安全的,但她仍然感到危险近在咫尺。

终于,头狼似乎感觉到与这群人硬碰硬不上算,生出退却之意,向同伴发出一声嗥叫。

可这声嗥叫却让阮月微脑海中的弦彻底绷断了。

她发出一声凄厉的惊叫,转身便跑。

她这一跑,狼群本能地朝她追去,右卫副帅齐冬荣低低咒骂了一声,咬咬牙,挽弓搭箭,向离太子妃最近的狼射去。

一箭贯穿狼腹,那头狼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

齐冬荣大喊:“还愣着干什么,杀!”

一旦开了杀戒,和狼群只能不死不休。

失去同伴的群狼不再畏惧火把,悍不畏死地向人猛扑过来。

侍卫们虽有弓箭,黑暗却是猛兽最好的朋友,只见狼眼在黑暗中如鬼火闪动,往往一箭射空,第二箭来不及搭上弓弦,便被狼扑倒在地咬断了脖子。

阮月微吓得整个人都傻了,侍卫们将她挡在身后,用血肉之躯铸成铜墙铁壁,然而倒下的侍卫越来越多,四下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她坐在地上,不住地打着寒颤,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就在这时,只听群狼开始一声接一声地嗥叫,此起彼伏的叫声响彻山谷,紧接着,从不远处的山坡上响起嗥叫,似在与之呼应。

齐冬荣心一沉,这是狼在呼求同类帮助。

“附近还有一群狼!”他高声喊道。

阮月微身子巨震,几乎晕倒在地,两串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

“谁来救救我,”她喃喃道,“求求谁来救救我……”

她想到了桓煊,想到了丈夫,甚至想到了赵清晖,不管是谁,只要能将她从这炼狱中救出去就好。

侍卫们携带的箭有限,不多时,箭矢差不多用完了,他们只能拔出刀,与群狼搏斗。

新的狼群很快便赶了过来,这群狼却比起初遇见那群更大,齐冬荣粗略一扫,估计有近二十只,原先那群狼还剩下五六只。

今日恐怕要交代在这里了,他苦笑着,想起家中刚过门的妻子,两天前临出门时,他还信誓旦旦答应给她打两只狐狸,做一件狐皮半臂冬天穿……

想起妻子温柔的笑眼,他不由分了分神,就因这片刻的分神,一对幽绿的眼睛像流星般划过。

他只觉喉头一甜,鲜血便自喉间喷溅开去。

阮月微只恍惚感到身前的血肉之墙越来越薄,耳边充斥着人和狼的惨叫、嘶吼,刀刃刺穿皮肉的声音。

忽然她前方的侍卫倒了下来,一双狼眼在黑暗中盯着她,渐渐向后退去,然后停住。

阮月微双腿已完全瘫软,便是想跑也站不起来,她整个人都已失去了知觉,眼泪就像开闸的洪水一样往下淌。

狼将身体慢慢俯低,阮月微知道这是野兽攻击前蓄势待发,她的猫便是这么扑耗子的。

看猫扑耗子是种乐趣,可自己成为猎物的时候,就毫无乐趣可言了。

“救命!来人!”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呼救,嗓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可侍卫伤的伤死的死,剩下几个人距她很远,手中又没有弓箭,没有人能救她了。

狼像闪电一样跃起,轻而易举地将她扑倒。

阮月微感到湿润的狼吻已贴到了她脸上,腥秽湿热的气息喷吐在她脸上,令她几欲作呕。

她忍不住偏过脸去,狼张开大口,便要向她脖颈上咬去。

电光石火之间,她忽听耳边传来羽箭破空之声,没等她回过神,一支羽箭从她身后穿进狼的左眼。

狼松开她,哀嚎着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终于不动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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