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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六郎道:“小兄弟不必忙,我们不渴,坐着等你家主人便是。”

小僮听他如此说,也不再坚持,袖手立在一旁。

不一会儿铅云堆满了天空,又开始飘起雪来,不久前才扫干净的庭院里,雪渐渐又积起来。

小僮道:“外头下雪了,奴去把帘子放下来?”

桓煊摇了摇头,视线穿过半卷的锦额青竹帘,一瞬不瞬地望着廊外的飘雪。

等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外头终于传来一阵脚步声。

小僮道:“应当是娘子回来了,奴去看看。”

说着向外跑去。

桓煊顿时绷直了脊背,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小僮将院门“吱呀”一声打开,把一个人让进院中。

那女子身形高挑,看起来爽利又干练,穿一身妃色的丝缎夹绵袍子,披着灰鼠裘衣,灰黑色的风毛衬得脸白如玉。

她生得很美,也有一双水灵灵的眼睛,但她不是鹿随随。

她蹬着双鹿皮靴,冒着雪从庭中走过,向他们走来,靴子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犹如在碾着桓煊的心脏。

关六郎看了眼脸色煞白的主人,低声道:“公子没事吧?”

桓煊却仿佛什么都听不见,只是失神地望着那女子。

女子走进堂中,看了两人一眼,行了个福礼:“两位贵客万福。”

桓煊道:“鹿夫人?”

女子笑意盈盈地点点头:“不知两位贵客是听哪位朋友说起的?”

关六郎正要说话,桓煊的双眼却忽然一亮,大步向屋外走去。

女子讶然道;“客人何往?”

桓煊恍若未闻,出了堂屋,便即向内院走去。

女子提着裙子追上去;“客人请留步,郎君卧病在床,不能见客。”

她越是阻拦,桓煊只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

有客人来访,男主人避而不见,宁愿将妻子从店铺中请回来,怎么看都透着古怪。

他直到此时方才发觉疑点,真是一叶障目。

他越往里走,越能清楚地感觉到随随的气息,他没能护住她,她一定是叫他伤透了心,这才躲起来不见他。

身后女子的叫声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周遭的一切开始扭曲变形,视野变得暗淡。

但是桓煊什么也顾不上,趔趄着闯进别人家的内院,“砰”地一声推开房门。

房中弥漫着股药味,但他依旧能感觉到随随的气息。

寒风从门中吹进屋里,掀动了床前的帷幔。

床下摆着一双灰色缎面软鞋。

不等桓煊走到床前,一只青白瘦削的手拨开帐幔。

一张脸露了出来,是个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年轻男子。

男人生得俊秀,但脸色白中带青,眼窝和双颊凹陷,嘴唇干涸发白,显然病得不轻。

他一脸惊恐地看着桓煊:“你……你是何人……”

一句话未说完,他便捂着嘴猛咳起来,青白的脸涨得通红,像是要把心肝脾肺一起咳出来。

方才那女子追了来,快步走到床前,扶住她的夫君,紧张道:“郎君,郎君你没事吧?那客人走错了院子,别害怕,有我呢……”

桓煊往后退了一步,定定地看了他们一会儿,低低地道了声“抱歉”,便即转过身,仓惶地向外走去。

雪片纷纷而落,桓煊冒着雪向外走去,抬头望了望,天空是绵延无尽的灰色,阴冷厚重的铅云向他压下来,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从来不是个怨天尤人的人,可他自成人以来,第一次感到无能为力,他的随随没了,上天入地,他再也找不到她。

上苍让他遇见鹿随随,好像就是为了从他这里夺走她。

眼前的雪片变成一道道暗影,像春末苍白凋零的海棠花瓣,像一只只含讽带笑的眼睛,笑他已经疯了。

他也许是真的疯了,除了疯子,谁会听到一点捕风捉影的消息便不远千里赶过来,除了疯子又有谁会莫名其妙闯进别人的宅院里,找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

桓煊的视野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黯淡,他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勉强支撑着往前趔趄两步,终于倒在了雪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