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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方才的错觉消失了,他真切地意识到,眼前人是萧泠, 不是鹿随随。

他从未拥有过她, 因此也谈不上背叛,即使她今夜便召那对孪生兄弟侍寝, 也与他没有半点干系。

她方才那么说,便是明白无误地告诉他。

桓煊心里一清二楚,可仍旧感觉有一把刀子在心口里搅动。

萧泠走到几案前,点上案边的铜莲花灯, 灯光照出案上的一壶酒,两只空银杯。

她执起酒壶,抬眼问桓煊:“殿下饮酒么?”

她以前唤他殿下,总是带着些许温柔缱绻的意味, 如今她还是称他为殿下, 却只有冷漠疏离。

桓煊在三步开外站着,并不坐下, 他的脸半隐在黑暗中,薄唇紧抿着, 脸色极冷,目光如寒冰,但寒冰下又似有火在燃烧。

“孤不是来找萧将军饮酒的。”桓煊道。

随随往自己面前的银杯里注满酒液, 执起酒杯饮了一口, 撩起眼皮看着他,心平气和道:“殿下有何见教?”

桓煊道:“孤有几个问题想请教萧将军。”

他其实早已知道答案,但心里总还存着一丝侥幸,或许她是不得已隐姓埋名, 也许她有自己的苦衷,也许她并不是故意要骗他。

也或许他只是想要个借口,只要她愿意解释一句,再荒唐的借口他也会接受。

随随握着酒杯,目光掠过杯沿:“殿下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末将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桓煊嘴唇微动,却说不出话来。真正想问的他问不出口,你是不是一直把我当赝品?你看着我时眼里究竟是谁?从头到尾你有没有动过哪怕一分真心?

可是他连质问她的资格都没有,因为是他先将她当作赝品,也是他中途变卦。

良久,他只是问道:“为什么假扮猎户女?”

随随道:“末将本是等部下来接应,不意遇见殿下入山剿匪,为殿下所救,刚好末将要养伤,便顺势而为了。”

桓煊眉头微微一松,至少他们的相遇是天意,并非她设的局,他就像行将溺水的人忽然抓到一根浮木,紧紧地抱着这个念头不放。

他接着问道:“伤好后你可以离开,为何又留下?”

随随道:“末将在京城刚好有些事要处理,跟着殿下进京可以免去许多麻烦,且借住殿下府上可以藏匿行踪,末将要多谢殿下庇护。”

说着向他抬了抬杯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她这不咸不淡的态度将桓煊心底的邪火又撩拨了起来。

他冷冷道:“小王何德何能,委屈大将军给孤做个外室。”

随随仿佛听不出他话里的挑衅之意,平静道:“各取所需而已,殿下需要慰藉,末将也需要一个藏身之处。”

桓煊道:“萧将军为了隐藏行迹俯就委身于小王,真是能屈能伸。”

随随道:“殿下谬赞。”

顿了顿道:“区区小事,已经过了这么久,殿下不必介怀。”

桓煊道:“萧将军过谦了,小王还记得秋狝时萧将军舍身挡箭,大恩大德小王没齿难忘。”

随随浅浅一笑:“殿下误会了,末将本想推开殿下,只是错估了自己的气力,中箭是意外,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桓煊忽然想起她中箭后靠在他怀中,神情恍惚时没来得及说完的话。

“殿下,这回我终于……”

殿下,这回我终于赶上了,这回我终于救了你。

他还记得她脸上的神情,那得偿夙愿的满足。

桓煊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沉默良久,他冷笑道:“究竟是意外还是关心则乱?”

随随看他神色便知他已明白过来:“大约两者皆有吧。”

她顿了顿道:“且殿下遇袭末将也难辞其咎,末将在查景初死因的时候发现殿下也在查,于是将这个消息送给太子。”

桓煊冷不丁听到长兄的字,不由一怔,随即他明白过来她话里的意思,难以置信道:“是你……”

他一直想不通,太子那时候为什么突然沉不住气,要铤而走险对他除之而后快,如今才知道背后有萧泠的手笔。

纵使萧泠神通广大,太子既然下定决心杀他灭口,情形一定十分凶险,她料到这一点,还是将他当作诱饵。

他一颗心直往下坠,声音微微颤抖:“为了替长兄报仇?”即便他这诱饵死了也无妨。

随随点点头:“是。”

桓煊仍旧不肯死心:“明明知道九死一生,你那时为什么陪在我身边?”

随随微微垂眸:“因你是景初的弟弟,且你一直在查他真正的死因。”

桓煊盯着随随的双眼:“那碗生辰面……”

随随道:“是给景初的。”

桓煊颔首:“很好。”

他忍不住笑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只是嘴角止不住上扬,眼梢却染上一抹绯红。

“很好,”他又重复了一遍,“萧将军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随随直视他的双眼:“桓炯是我杀的,因为我查出景初的毒是他下的。上巳那天我出城不是去礼佛,是去杀人。”

桓煊嘴唇轻轻颤抖。

她回来便生了一场大病,自然也不是因为受冷落郁郁寡欢,更与他要选妃无关,能牵动她喜怒哀乐的只有桓烨。

她病中喃喃叫着的“殿下”,当然也不是他。她病中抱着他嚎啕大哭,是将他当作了长兄。

他才是个彻头彻尾的赝品。

他这样的人也的确只配做个赝品。

随随静静地看着他,看他额上沁出冷汗,在烛火中微微闪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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