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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灯轮倒塌到谋逆事败, 前后不到一个时辰,却是桓熔一生中最漫长的一个时辰。

发现萧泠和桓煊的人入局时,他就有了失败的预感, 他们为何来得这样快?就好像事先知道似的, 难道是谁泄了秘?或者本来就是两人联手设局引他上钩?

小时候母亲教他弈棋,评价他“贪功冒进, 虑事不周,器局狭小”,他心下不服,总想证明她是错的, 或许她是对的。

事到如今想这些已经没用了,他已败了。本就是仓促间决定的背水一战,他手上只有鹰扬卫和东宫侍卫,以及这几年暗中陆陆续续招募的上百死士, 但皇帝筹码也未必比他多, 十二卫中只有千牛卫会拼死护驾,只要在其余禁卫袖手旁观的时间里取皇帝性命, 他就可以号令禁军。

若是吴岳的刀再快一点,若是箭再密一点, 若是他的运气再好一点,或者皇帝的运气再差一点,此时又是另一番局面了。

桓熔不禁懊悔, 其实有很多靠近皇帝的机会, 他甚至已经暗暗摸到了腰间的匕首,但是弑君弑父太过困难,设计让别人弑君是一回事,自己动手却是另一回事。他没有勇气亲手弑父, 就如他当初只敢挑唆桓炯毒杀长兄。

楼梯上响起禁卫的脚步声,桓熔走到楼外,靠着阑干向南眺望,勤政务本楼附近一片狼藉,倒塌的灯轮还在冒着烟,夜风不断送来哭号声。

他无动于衷,那些人本就是蝼蚁罢了,若是他能登基,他们也只是籍簿上的一个个数字,如今天下已不是他的,他更无需在意他们的生死。

他从腰间拔出匕首抵在自己咽喉上,闭上眼睛,匕首很锋利,只要轻轻划上一刀,他就不必面对接下来的耻辱。

可是他的手却颤抖起来,取自己性命原比杀别人难得多。

匕尖刺破皮肤,疼痛传来,桓熔的手腕忽然一软,胳膊垂落下来,“叮”一身响,匕首落在地上,他整个人似要虚脱,顺着阑干坐到地上。

有禁卫找到了他,桓熔抬起头一看,是羽林卫右卫将军,他看了眼一旁的匕首,讥诮地笑道:“太子殿下,请吧。”

“太子”两个字像根针刺进他心里,他眼下还是太子,但很快就不是了,谋逆失败的太子只有一个下场,那便是死。

不,还有皇后,桓烨死了,母亲又那么嫌恶桓煊,她一定舍不得看他死的。

父亲那么听母亲的话,也许会留下他一条性命,若是能活下去,便是被贬为庶人流放异乡也无妨,只要能苟活,谁会心甘情愿去死呢?

桓熔心中忽然生出希望,他抓着阑干站起身。

……

皇帝身子本就虚弱,受了一场惊吓,已有些站不住了,便让侍卫扶他上了马车,摆驾回蓬莱宫,太子也被羽林卫押解回宫听候发落。

随随看着桓熔反缚双手,被侍卫押着从楼中走出来,他金冠歪斜,面若死灰,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全然没了储君的威仪。

从她身边经过时,他忽然停住脚步,向羽林卫道:“等等,让孤和萧将军说两句话。”

侍卫面露迟疑:“这……”

桓熔怒道:“孤还未被废,眼下还是太子!”

随随向侍卫道:“无妨。”

侍卫们向她一揖,退至不远处。

桓熔死死盯着她,目光似毒箭一般:“萧泠,孤自问与你并无仇怨,为何屡次与孤作对?”

随随一哂:“你以为你做的那些事当真神不知鬼不觉?”

桓熔目光一凝:“你……”

随随道:“没错,我这次入京便是来为景初报仇的。”

桓熔眼中闪过惊恐之色,背心渗出冷汗,声音止不住发颤:“此事与孤何干。”

随随道:“和殿下有没有干系你我说了不算,大理寺和御史台自会审理。”

她顿了顿道,眼中像是结了冰:“皇后若是知道害死景初的是谁,你说她还会不会救你?”

桓熔脸色骤变,五官因为恐惧和恨意扭曲起来:“萧泠,你以为你和桓煊的丑事能瞒过谁?你们不会有好下场……”

随随淡淡道:“我们的下场不劳殿下费心,不过殿下的下场恐怕不会太好。”

她向不远处的羽林卫点了点头:“请诸位护送太子殿下回宫吧。”

桓熔被侍卫押着上了马车,不多时,又有两个侍卫抬着一个女子从楼中出来,却是太子妃。

随随走上前去,只见阮月微双目紧阖,人事不省,在火把的光晕中,她巴掌大的脸莹润如珠,双颊似海棠花瓣微微晕红,长睫像两把小扇子,眼角还隐约带着点泪痕,当真是我见犹怜。

她问道:“太子妃怎么了?”

一个侍卫答道:“似乎是被药迷晕了。”

随随点点头,太子大约没将将谋逆的事告诉她,提前迷晕她或许是因为怕她妨事,但也救了她一命。

太子谋逆难逃一死,但太子妃和阮家只要没参与,未必要陪着太子一起死,或许会被贬为庶人逐出宫去,或者去寺庙中与青灯古佛为伴。

虽然没什么交情,毕竟是她表妹,随随也不希望她为太子陪葬。

不过桓煊当初对她痴心一片,应当已替她打算好了,出宫后换个身份,两人未必不能再续前缘。

太子谋逆,皇帝的嫡子只剩桓煊一个,他自是当仁不让的储君。阮月微再当太子妃或许有些困难,但以桓煊的性子,登基后未必不能力排众议立她为后。

阮月微的凤凰命虽然是阮家走了阮太后的关系,花重金请老国师批出来的,知道内情的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但阮家造了那么多年的势,信以为真的人也不少,到时候也算是个立后的依据。

随随回过神来,捏了捏眉心,发觉自己想多了,桓熔的事情收尾后她便要回河朔,无论如何这些事都与她无关,也轮不到她来操心。

随随看着侍卫将阮月微抬到另一辆马车前,将她塞进车厢里,便即转身离去。

勤政务本楼附近的百姓已疏散,禁卫们重新拉起步障,清点尸首,扑灭余火,收拾残局。

这场变乱中有数百人丧生,其中大部分是侍卫,勤政务本楼中伺候的宫人内侍和教坊伶人也大多没能逃过一劫。

随随和桓煊的人也多有伤亡,田月容和关六郎忙着清点伤亡人数,救治伤患,安排重伤者回驿馆和王府。

就在这时,忽有一个王府侍卫穿过禁卫封锁,越过步障,向关六郎跑来,慌慌张张道:“关统领,大事不好,殿下叫凶徒砍伤了……”

随随就在附近,但那侍卫压低了声音说话,她听不清楚,只听见“殿下”两字,心头便是一凛,急忙走过去。

她看清楚那侍卫的脸,却是个熟人,她道:“马忠顺,出什么事了?”

马忠顺这才发现她,愣了愣:“鹿……”

他随即改口:“回禀萧将军,我们家殿下本来要赶到勤政务本楼来,半道上听说有几个凶徒在安邑坊附近当街砍人,便绕道过去看看,不想看见了程徵程公子,殿下为救程公子刀离了手,不慎叫凶徒砍伤了……”

随随脸色一白,也无暇理会程徵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急道:“伤在哪里?伤势如何?”

马忠顺隐隐带着哭腔:“殿下背上中了一刀,不知有没有伤及要害,但伤口很深,血止都止不住,仆等不敢搬动他,只能就近去请大夫……殿下不放心这里,遣属下来看看大将军是否安然无恙……”

随随打断他道:“带我去。”

……

用刀的人都知道,不到最后一刻切不能让刀离手,桓煊小时候跟着武师学刀法,这是第一堂课的第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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