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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又道:“你和三郎的事,朕已经知道了。”

随随并不惊讶,他们的事算不得多机密,只要有心查,很容易查到,即便皇帝原先不知道,太子事败后也一定会把她和桓烨拖下水。

她抿了抿唇道:“此事与齐王殿下无涉,殿下对末将的身份一无所知。”

皇帝颔首:“朕知道。”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朕总共只得三个嫡子,三郎以下的六郎、七郎年纪也小。”

随随明白他的意思,太子被废杀之后,桓煊便是当仁不让的储君。

皇帝又道:“三郎和大郎不一样。”

随随的脊背一僵。

皇帝接着道:“大郎本是闲云野鹤的性子,他当初虽是为了去河朔才提出放弃储位,但这也是他心之所向,他温和仁善,与世无争,储位于他而言从来都是负累。三郎不一样,因为一些缘故,皇后待他并不亲近,我忙于政务,也鲜少过问他的事,阮太后爱静,不喜小儿在旁烦扰,他能长成现在这模样,凭的全是自己的心气,他是有抱负有志向的。”

他顿了顿,直视着随随的双眼道:“这孩子走到这一步不容易。朕的意思,萧卿可明白?”

随随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桓煊这时候或许会因为求不得而不甘心,甚至为了她头脑一热连到手的储位都往外推,但得偿所愿后难保不会后悔。

何况她也没有与他继续纠缠下去的意思,她毫不犹豫道:“末将一定尽心竭力辅佐陛下与齐王殿下。”

皇帝见她眼神磊落坦然,这才点点头道:“那朕便放心了。”

他揉了揉额头道:“说了这几句话,又有些乏了。”

随随便即起身行礼告退。

从宫中出来,她径直回了都亭驿。到得驿馆,她屏退了侍从,关上房门,从箱笼里取出个狭长的檀木盒。

这是赏梅宴那日入宫谒见,皇后交给她的《药师经》,她带回来后便将它放在箱底,一直没有打开。

她打开匣子,取出经卷,抽开丝绦,小心翼翼地展开。

她轻轻摩挲着一行行金字,绢帛触手微凉,散发着淡淡的沉檀香气。

随随一看书迹便知这卷经并非桓烨所写,但字迹隽秀而内具筋骨,抄经之人这笔字不在桓烨之下。皇后说这是故太子爱物,大约是哪位书家或名僧的手笔。

她并不信佛,知道自己杀孽太重,也从不向神佛寻求慰藉。

可此时却一字一句默默读着桓烨留下的经卷,像是要驱散心头的不安。

皇帝说的话也不无道理,当年的真相犹如一柄利剑,一旦公之于众,必定会伤到他敬重爱戴的母亲。

她执意求一个这样的结果,到底是为了他还是为了自己心中的执念?

她翻来覆去地将经卷读了几遍,可是经文中不会有答案,逝者也不会给她答案。

随随静静地坐在案前直至日落,余晖照到经书上,微尘在光中缓缓沉浮,最后夕阳也褪去,屋子被暮色沉沉笼罩,外头传来竹竿敲击铜钩的声音——是驿仆在廊下点灯。

随随捏了捏眉心,将经书小心翼翼地卷起来,收回檀木盒子里。

就在这时,帘外响起侍卫的声音:“大将军,程公子求见。”

随随把檀木盒放回箱底,这才道:“请他去堂中坐。”

先前桓煊受伤昏迷,她一直在正觉寺中守着,待他醒后,她回驿站小睡了两个时辰,便跟着宫中来使去东内觐见,一直无暇理会程徵的事,正想抽个时间叫他过来说话,不想他自己来了。

随随走到堂中,程徵起身行礼:“属下参见大将军。”

随随道:“程公子请坐。”又让侍从奉茶。

程徵见她如此礼遇,心不由微微一沉,齐王受伤他难辞其咎,若是她还将他当作下属,必定会严厉谴责,甚至惩处,她这样客气地待他,便是不打算留他了。

他垂下头,又施一礼:“属下不自量力,连累齐王殿下受伤,请大将军责罚。”

随随道:“程公子言重了,你并未入我幕府,是我座上宾客,岂有责罚客人之理。”

顿了顿道:“出手相救的是齐王殿下,便是要谢,也该谢他。”

程徵默然低下头,眼眶微微泛红:“在下知错。”

侍从端了茶床茶具来,随随撩起袖子替他斟了杯茶:“程公子有何打算?若是想留在京中考进士科举,在下可略尽绵薄之力。”

她说着从案头拿起一个匣子,打开盖子,却是满满一匣子金锭和两封荐书。

随随道:“请程公子笑纳。”

程徵将盒子往前推了推:“程某受之有愧。”

顿了顿道:“程某打算四处游历游历,看看大好河山,开阔眼界胸襟,两年后再回京赴举。”

随随点点头:“程公子若是来魏博,定要来寒舍一叙。”

说着将两封荐书从匣子里取出来,把匣子推回到他面前,笑道:“区区盘缠之费,望程公子笑纳。”

程徵沉默良久,拜谢道:“多谢大将军赏赐。”

这便是与聪明人说话的好处,用不着将话说透说尽,他已经明白她的意思。

上元夜她明确告诉他不能去勤政务本楼附近,可他还是去了,即便是因为关心她,一个违抗命令并且因为私情影响判断的下属,她都不会再留。

随随道:“祝程公子前程似锦。”

程徵再拜答谢,退了出去,却没有带走那匣金子。

随随也料到他多半不会收,轻轻叹了口气,命侍从将那匣金子收回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