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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高呼两声,自然没有人回答,声音在高广的大殿中回响。

皇后道:“陛下不用白费力气。”

皇帝挣扎着要坐起身,但刚爬起来便觉一阵头晕目眩,立即又倒回床上。

皇后不慌不忙地将他的头扶回枕上,还替他拭了拭额上的冷汗,动作轻柔,俨然是个对夫君关怀备至的贤妻。

“陛下还是别乱动的好,”皇后道,“越是乱动,毒发越快。”

皇帝原本只当她趁着自己病重买通中官将自己软禁起来,没想到她还给自己下毒,不由骇然失色,张口结舌,半晌方道:“为什么?夫妻这么多年,朕有哪里对不起你?”

皇后像是听到个天大的笑话,以袖掩口笑个不住,几乎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陛下以为妾过得很好?”

皇帝恼怒道:“朕敬重你爱护你,为了你即便子嗣不丰,后宫里也只有这么几个人,你还要朕如何?”

皇后理了理衣襟,悠悠道:“是啊,陛下待妾不薄。”

皇帝道:“虽然成婚时许诺过你一生一世一双人,是我没做到……那时我已打算遣散府中的姬妾,谁能料到阿兄偏偏让出储位?我何尝不想践诺?可身为天子,开枝散叶便是责任所在,你当时也是答应了的。”

他顿了顿道:“朕也尽力弥补你了,直到你生下三郎坏了身子,这才让嫔妃生下庶子,你待四郎五郎他们如何,你道朕真的不知?不过因为爱重你,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皇后打断他道:“陛下如今是在责怪我这嫡母苛待庶子了?”

皇帝道:“我不曾怪过你什么。”

皇后冷笑道:“陛下是不是忘了,贤妃和淑妃的儿子和三郎只差了几个月?”

皇帝避开她的目光:“是你要彰显他们贤德,亲口说要留下两人腹中胎儿……”

皇后一笑:“他们的避子汤是谁下令停的?妾知道时他们胎都已坐稳了,妾除了认下还能如何?”

皇帝道:“朕看你怀那一胎着实辛苦,不愿你再遭此罪……”

皇后眼中满是讥诮:“陛下可真是替妾着想啊。陛下也知我那一胎怀得辛苦,我吃不下饭,连喝水都吐的时候,陛下在哪里?”

皇帝道:“那段时日内忧外患,你岂不知?”

皇后道:“内忧外患也不耽误陛下临幸嫔妃。”

皇帝恼羞成怒道:“朕临幸几个嫔妃又如何?难道还要看你脸色?”

皇后冷笑:“陛下总算说出了心里话。”

两人一时无话,皇帝道:“翻这些旧账有什么意思?你我几十年的夫妻,再怎么也有几分情谊,你就为了这些事毒害我?”

他眼中隐隐有泪光:“皇后该有的尊荣朕都给了你,烨儿走后你要出家,朕便给你建了寺庙,后宫的事你全不管,朕也没让任何人越过你去……”

皇后厉声打断他:“你还有脸提烨儿!”

她顿了顿道:“你敢不敢实话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烨儿究竟怎么没的?”

皇帝的眼神忽然颓败下来,他别过脸去,看着帷幔,紧抿着嘴不吭声。

皇后道:“你早知道了吧?这些年你为什么纵容我?就是因为你心中有鬼!”

皇帝说不出什么辩驳的话,嘴角耷拉下来,眼中是说不出的哀戚。

良久,他叹了口气道:“你便是不念着夫妻情分,你身为一国之母,看在江山社稷和万民的份上,也不该……”

皇后冷哼了一声:“江山社稷与我何干?万民福祉与我何干?当初我为你桓氏的江山社稷兢兢业业、忍气吞声,如今我落着什么?我的烨儿在哪里?”

她噙着泪道:“当初我因为那两个贱婢肚子里东西终日以泪洗面,是烨儿宽慰我,用小手替我拭泪,叫我别难过。我生产时他整夜不睡,说要等阿娘和弟弟平安才能放心,那时候你在哪里?我诞下三郎之后亏了身子,卧床半年,他每日早晨睁开眼第一件事便是来探望我,那时候你又在哪里?”

眼泪顺着她苍老的面颊滚落,她擦擦眼泪,脸上忽然现出疯狂的笑意:“我的烨儿没了,就算世上的人死绝又如何?我不在乎!”

皇帝皱着眉,眼中露出深深的恐惧,颤声道:“你疯了……”

皇后冷冷道:“是,我早就疯了,烨儿死的那天我已经疯了。不过就算我疯了,也不会让陛下将皇位传给那些贱婢生养的东西,他们不配。”

长久的沉默后,屏风外响起轻轻的脚步声,皇后道:“陛下该服药了。”

她顿了顿道:“放心,服下这碗药,陛下便不用再受头风折磨了。”

……

桓煊行至宫城望仙门附近,迎面遇见皇帝寝殿中的内侍。

那中官一勒马缰,远远道:“可是齐王殿下大驾?”

桓煊命舆人停车,撩开车帷,那内侍已下马趋步上前,欲言又止道:“奴正要去王府报信。”

桓煊见他神色焦急,脸色苍白,心沉了沉:“出了何事?”

那内侍凑近了,小声道:“启禀殿下,陛下情况不太好……”

桓煊道:“怎么了?”

内侍道:“陛下前日微染风寒,一直没什么大碍,但昨日午后忽然发起高热来,到了夜里便神智不清,一直昏睡到现在还没醒……”

桓煊心头一凛,蹙眉道:“陛下的病是谁在照顾?”

那内侍道:“以前陛下一应脉案、药方都是林奉御包揽的,但前几日陛下风疾加重,服了林奉御的药方总也不见好,便换了赵奉御来看,赵奉御改了药方,陛下服了两剂便有效验,陛下大悦,这几日便让赵奉御在殿中侍奉……”

他顿了顿,接着道:“哪知陛下病势忽然沉重,皇后娘娘疑心赵奉御用的方子不对劲,召了林奉御和郑奉御验看药渣,方才发现赵奉御急功近利,暗中加了几味禁药,那些药物虽然可以一时间缓解病痛,但治标不治本,反而贻误病情,且有毒性。若换个身强体健之人,这点毒或许没什么大碍,但陛下本就体弱,用了这些药,便一病不起了。”

桓煊道:“赵奉御何在?”

内侍道;“事发后皇后娘娘便将赵奉御关押在偏殿中,不防他身上藏有毒药,昨夜已畏罪自尽。”

又是畏罪自尽,桓煊冷声道:“眼下宫中是谁在主持大局?”

内侍道:“这两日是皇后娘娘衣不解带地在陛下床前侍奉,陛下昏迷的消息暂且还未传出去。”

赵奉御一死,皇帝中毒之事死无对证,那些医官即便看出蹊跷也不敢说出来——皇帝昏迷,如今宫中是皇后坐镇,古往今来掺和天家秘事都没有好下场。

桓煊又道:“陛下身边的两位总管呢?”

那内侍目光闪烁:“孙总管病了,刘总管暂代正职,在殿中侍奉……”

桓煊一听便知是怎么回事,皇帝身边两个大太监,孙福的“病”想必和皇后有关,而刘青琐多半已经被皇后收买了。

那内侍道:“皇后娘娘命奴前去王府,请殿下入宫商议。”

桓煊的脸色沉得似要滴下水:“孤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