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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银聊胜于无地吞了下去,遗憾地看了看人事不省的苏毓,舔了舔嘴。

四个傀儡人七手八脚地把主人从船上抬下来,搁在沙岸上。若木叶化成的小舟重新变回叶片,打了个旋,慢慢漂远了。

傀儡人把苏毓搁在阿银背上,用衣带从头到脚绑了几圈。

阏逢拍拍蛇背:“走吧。”

阿银心不甘情不愿地拍拍翅膀飞了起来,四个傀儡人分别御剑在两旁护着。

从死魂海岸到十洲边境隔着千里沙碛,若是按照往常,只需两三日,但苏毓受了伤,也不知能不能颠动,傀儡人便让螣蛇飞慢些,时不时落下来歇上一个半个时辰,顺便给主人塞一把药。

小顶姑娘炼的伤药疗效显着,不过几日,苏毓身上的断骨已经长好了,经脉也在逐渐修复。

傀儡人估摸着他经脉够结实了,应当不至于被小顶姑娘半瓶鲛血炼的灵药灌死,商量了一下,便捏开主人的嘴,把药强灌了下去。

上回主人服下这灵液后浑身滚烫,肌肤通红,但这次却没什么异状,衣裳下面也没什么动静。

他们不明就里,不过保险起见,还是灌了两瓶清心丹下去。

苏毓服了灵液经脉中灵气充溢,气海很快便涨满了,连带四个傀儡人都精神奕奕,但他还是一动不动,没有半点要醒的迹象。

眼看着能望见沙碛与西洲草原相接的那条界限了,苏毓仍旧没动静。

这一夜无星无月,黑沉沉的云层重重地压下来。

他们照例停下来,找了一座沙丘的背阴处歇脚。

阏逢道:“明日亭午就能到十洲了,到时候给掌门和小顶姑娘传音报个平安,顺便问问她有没有法子……”

话音未落,忽听耳边传来“嗖”的一声利器破空之声。

阏逢想也没想,拔剑一挡,发出“叮”一声响。

一支手指长的短箭落下来,“哧”地插进沙土中。

四个傀儡人知是有人守在这里偷袭,立即拔出剑,围在主人身边。

很快,便有十几条人影从空中落下,提起兵刃便急攻过来。

这些人身着黑衣,装束上看不出是哪门哪派,但剑招狠辣,攻势凌厉,一交手便知个个都是化神期以上的剑修高手。

“躲远点,看好道君。”旃蒙把苏毓往阿银背上一撂,迅速用衣带一捆。

“不许偷趁机吃!”柔兆补上一句。

阿银委屈地嘶了一声,它是那种不讲道理的坐骑么?主人还活着,他怎么会去吃,死了就另当别论了——反正放着也浪费。

它拍拍翅膀朝空中飞去,却不敢飞得太高太远,这些人是冲着主人来的,一定在周围布了阵法。

四个黑衣人朝着他们追过来,螣蛇身子一扭,尾巴便如一条粗壮的银鞭“呼呼”地向敌人抽去。

一个死士被劲风从剑上扫落,阿银迅猛地在空中掉了个头,不待那人提剑,张开大口咬住了他,足有大腿粗的利齿扎透了那人的身体,顷刻之间把他的血和灵力吸得一干二净,“呸”地把尸体吐了出来。

其余三个黑衣人脸色微变,他们一早听说连山君的坐骑螣蛇凶猛残暴,极难对付,今日见了方知传闻不假,不由越发谨慎。

几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提剑分别从左右攻来,另一人掐诀念咒,天空中落下团团火焰,落在阿银身上,在它漂亮的银色身躯上烧出一个个黑瘢。

阿银疼得忍不住扭动身子,但还是卷起尾巴,挡住背上的主人。

它急得直绕圈,一柄利剑插进它两片鳞片的空隙中,痛楚直达心脏。

它用力一甩身,那修士来不及拔剑,剑柄不慎脱手,还没回过神来,被阿银一尾巴抽落到地上,柔兆飞身而起,一剑将那人钉在地上。

四个傀儡人以少敌多,与十多个修为与自己相当的活人修士交战,自是讨不到什么便宜,好在他们的剑法身法得自主人真传,才得以勉强拖住敌人。

饶是如此,四人不一会儿便受了许多处伤。

这样打下去,迟早要落在下风。

若是主人再不醒,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苏毓在蛇背上颠来颠去,却对自己的处境一无所知,他的神魂被困在了一个寒夜里。

他忘了自己是个报上名字能止小儿夜啼的大能,如今他自己不过是个四岁不到的小儿。

就寝的时辰早过了,但他却不在自己温暖的被窝里,而是在逼仄狭小的车厢里。

马车颠簸得厉害,冷风从织锦车帷下钻进来,虽然阿娘尽力将他搂在怀里,那冷风还是往他骨头缝里钻。

“阿娘,我们要去哪里?”他打了个呵欠,“我困了,想回去睡觉。”

阿娘紧紧搂着他,在他耳边小声道:“我们去阳城外祖家,很快就到了。”

“我们什么时候回来啊?”他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我还要喂阿银呢!”

阿银是他新得的小马驹,比月光还要白还要亮,是爹爹送他的。

“对了,爹爹呢?”他道,“我们走了,爹爹知道么?”

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他脸上,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阿娘,你哭了?”

不等她回答,拉车的马忽然嘶叫一声,马车骤然停了下来。

车夫不知说了句什么,阿娘跳下车,用衣裳将他一裹,抱在怀里,发足狂奔起来。

他听见叮叮当当的声音,又听见有人惨叫,他正想伸长脖子看个究竟,被阿娘一把按在怀里。

阿娘抱着他跑了很久,周围的草越来越高,越来越密,阿娘蹲下来,把他放在地上,捂住他的嘴:“嘘,阿毓,不管听到什么都别出声,知道么?”

苏毓点了点头,小声道:“爹爹去哪儿了?”

“你爹爹……”阿娘在他脸颊上重重地吻了一下,撞得他有点疼,“等你长大了阿娘再告诉你。”

就在这时,忽然传来一个男人温柔的声音:“阿蓁——阿毓——”

“是爹爹!”苏毓兴奋地叫起来,“爹爹——”

接着他什么也看不清了,所有的颜色,所有的光,所有的气味和声音都搅合在一起。

有阿娘的哀求,裂帛般的声音,红色的月亮,铁锈一样的气味。

爹爹找到了他们,杀死了阿娘,全都是因为他不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