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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安向太子夫妇行礼,满脸歉意:“不知殿下与娘娘驾幸,有失远迎,寒舍偏狭简陋,还请殿下与娘娘恕罪。”

尉迟越扫了眼连瓦都没覆的素土矮墙,窄小的窄门,素平无瓦的影壁,低矮的房舍,实在也说不出“过谦”两字。

虽然已从太子妃口中得知邵家的屋宅如何狭小,但直到此时,他才明白这“狭小”两字绝非虚言和谦辞。

他只好道:“是我们临时起意,多有叨扰。”

又看了一眼邵夫人岳氏及其一双儿女,目光落在沈宜秋的表兄邵泽身上。

他目光一闪,握住太子妃的手道:“诸位请起,宜秋的家人也是孤的家人,不必多礼。”

邵家人哪里敢把太子的客套当真,连道不敢当,不过太子能说这话,也是对太子妃的看重之意,邵安和岳氏都松了一口气,忙将太子妃夫妇迎入屏门内。

尉迟越又看了邵泽一眼,心道,此人果然生得相貌堂堂,魁伟非常,只是比他还高出两寸来许,实在长大得过分,便显得粗蠢。

最可恨的是此人全不知避嫌,目光老在沈宜秋脸上打转,里面是不加掩饰的关切和担心。

尉迟越对邵家人也没什么好感,沈宜秋当初和宁彦昭议亲,便是邵家牵的线。若不是沈宜秋再无别的亲人,他也不乐意上这儿来。

路过马厩,尉迟越不经意瞟了一眼,里面有一头骡子和一匹马,马倒是上好的大宛马,油光水滑,膘肥体壮,他随口赞道:“好马。”

邵安微露赧色:“此马是仆向郭侍郎借的。”

岳氏赶紧在后面扯他衣摆,邵安为人落拓不羁,颇有几分名士做派,想什么便说什么,也不以贫寒为耻。

他们家也实在算不得多穷,至少这园宅还是自己的,许多与他差不多品级的朝官在长安买不起宅子,还得赁宅而居呢。

此时经夫人一提醒,这才察觉自己大约是给外甥女丢脸了,赶紧亡羊补牢:“殿下莫要见怪,左近便有骡马行,赁马租车都十分便捷,故此不曾蓄马。”

尉迟越忍不住扬起嘴角,上辈子他只知沈宜秋的舅父是进士科出身,画得一手好丹青,为官很踏实,却不知他是这样的性子。

岳氏扶了扶额角,差点没晕过去。

邵安将尉迟越延入前堂,沈宜秋随着舅母、表姊去了后院,邵泽则负责招呼和安置东宫来的内侍、随从等人。

一进屋里,岳氏便拉起沈宜秋的手:“小……娘娘在东宫可好?太子殿下待你……”

沈宜秋笑道:“舅母莫担心,太子殿下待外甥女很好,舅母别见外,还同以前一样叫我小丸便是。”

邵芸大大咧咧道:“阿娘,我就说你镇日杞人忧天,我们小丸这么好,谁见了能不喜欢。你看小丸嫁出去几日,越发好看了。”说着便去拉沈宜秋的胳膊。

岳氏忙拍开她的手:“去!没个尊卑!”她虽也觉外甥女哪里都出挑,但天家不比别的人家,太子又岂是寻常夫婿。

邵芸却是毫不见外,抱着沈宜秋的胳膊道:“东宫什么样?好不好玩?”

沈宜秋哭笑不得:“不算小,过几日请阿姊来玩一回,阿姊便知好不好玩了。”

邵芸道:“好啊好啊,择日不如撞日,明日我便跟着你回去。”

岳氏气不打一处来,往女儿身上拍了一下:“亏你也是做阿姊的,成日就知道玩,娘娘才入宫几日,你就去闹她!有什么好玩,无非屋子多几间,墙高些……曲江池、乐游原还不够你玩!”

转头对沈宜秋道:“娘娘莫听她胡乱撺掇。”

舅母不曾明说,但沈宜秋明白,这是替她考虑,免得她惹来物议,叫人说她得意忘形。

邵芸吐了吐舌头:“我说笑呢,阿娘真当我是三岁孩童呢。”

岳氏不胜其扰,起身把她往外哄:“去厨下给我盯着去,少在这儿胡吣!”

支走了女儿,岳氏放下门帘,方才执起沈宜秋的手,眉间现出忧色:“娘娘,原本说的好好的回沈家省亲,怎么只住了一夜便往这儿来了?”

沈宜秋知道舅母定然有此一问,报喜不报忧道:“是我想舅父舅母和表兄表姊了。”

岳氏叹了一口气,帮她把鬓边一缕散落的发丝捋到耳后:“你阿舅和舅母没什么本事,帮不上什么忙,但若是娘娘受了委屈想诉一诉,尽管告诉舅母。”

沈宜秋明媚地一笑:“舅母别担心,小丸很好,殿下也待我很好。”

岳氏点点头:“看见太子殿下待你好,你阿舅和我总算能放心了,不然怎么对得起你过世的阿耶阿娘……”说到挚友,她的眼眶又红起来。

自从宁沈两家婚事告吹,她一直暗暗惋惜,生怕沈宜秋嫁进东宫受委屈,方才亲眼见到太子温言款语,又当众牵她的手,心里一块石头才落地。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便到了用午膳的时候。

邵家只有两个仆役,岳氏、邵芸和邵泽都去帮忙,亏得岳氏能干,不到一个时辰便置办出一席像样的饭食。

本来邵家人将正堂用屏风隔成两半,将男女分作内外两席,可宾主总共才六个人,这么一分,每席才三人,着实没必要,最后尉迟越道;“都是自家人,也不必分什么内外,将屏风撤了吧。”这才并作一席。

邵家平日都是全家人围着一张七尺见方的大食案用膳,一时之间变不出许多独用的小食案来,仓促间连借也来不及。

太子倒是毫不介怀,入乡随俗地在案边坐下。

不一会儿,两个仆妇端了食器、酒肴上来。

邵安替太子斟酒:“殿下尝尝仆自酿的烧春。”

尉迟越端起酒碗抿了一口,这酒与沈家招待他的郢州富水自不能比,不过他还是捧场道:“好酒,不想邵度外有此绝技。”

邵安得意地对妻子道:“你听听,太子殿下都说好,往后别再说我糟蹋粮食了。”

岳氏一脸不服气。

邵安连忙道:“殿下尝尝这羊炙,是拙荆的拿手菜。”说罢用刀从整只羊腿上割下一片最好的肉,放到尉迟越的盘中。

尉迟越一尝,笑道:“邵夫人炙羊的功夫,却比邵度外酿酒强多了。”

众人都笑起来。

尉迟越从未见过寻常夫妇如何相处,只觉十分新鲜,邵安生得仪表堂堂,又是进士科出身,算得上才貌双全,不成想竟有几分惧内,想来那邵夫人是个厉害彪悍的人物。

饮了两杯酒,邵安道:“殿下,仆少年时游学四方,曾在三门砥柱山一带停留,方才殿下所说的漕路险隘处,仆倒有个设想……”

尉迟越眼睛一亮:“愿闻其详。”

邵安以筷尾蘸酒,竟在案上画起运路图,边画边与尉迟越分说自己的想法,尉迟越时而颔首,时而蹙眉,不时提出质疑,邵安毫不见外地反驳他。

到后来两人连吃饭都顾不上,就在席间唇枪舌剑地争辩起来,把其他人都看呆了。

邵安起身道:“殿下稍待片刻,仆尝绘有砥柱山图一卷,待仆取来与殿下观览。”

尉迟越也跟着起身:“孤也随阿舅去书房。”

说罢对其他人作个揖,道声失陪,便迫不及待地跟了上去。

待他们走出厅堂,邵芸忍不住扯扯沈宜秋的袖子:“这太子殿下……怎么和我想的不大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