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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离去后,姑媳接着用早膳。

张皇后记挂着权老尚书的病情,又忧心与吐蕃议和之事,不禁食不甘味,用了小半碗豆沙加糖粥,便放下青瓷汤匙,沈宜秋亦没什么胃口,便即叫宫人撤去食案。

张皇后出身将门,虽是后宫女子,于边关局势上颇有见地,许多臣僚难以望其项背,她叹了口气道:“如此一来,权老尚书恐怕不能去凉州了。

“吐蕃近十数年在西域横行无忌,又数度侵扰我大燕边关,实乃大患,三郎趁其内乱挫伤其元气,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议和使非是等闲之辈可以充任的,若非无人可用,三郎也不至去劳动权公,只可惜还是……”

又摇头苦笑:“想我泱泱大国,朝中人物凋敝至此,我亦难辞其咎,罪孽,罪孽。”

秦婉看了一眼太子妃,目光闪了闪,对皇后道:“元旦新岁,娘子切莫作此沮丧语。”

张皇后爽朗地一笑:“七娘不是外人,不必避着她。”

顿了顿道:“何况朝野上下都看着呢,那些事又哪里瞒得过了?”

沈宜秋知道当年皇帝与几个兄弟争储位,正是靠着岳家手里的北衙禁军,发动兵变,将长兄斩于刀下,这才夺得储位。

虽说废太子昏聩懦弱又荒淫无度,只是占了嫡长,可这段往事毕竟不光彩,朝野上下都讳莫如深,未料张皇后身为半个参与者,却毫不避讳地随口说出。

沈宜秋不知怎么作答,只能默然不语。

张皇后又拉起沈宜秋的手,语重心长道:“七娘,你往后是要入主中宫,虽说后宫不得干政,但对前朝的事不能两眼一抹黑,三郎不似他阿耶那般胸襟狭隘。”

秦婉在一旁听得冷汗直冒,握嘴咳嗽个不住。

张皇后乜她一眼:“怎么,还不兴让人说了?”

她一向是直来直往的性子,但也并非一味鲁直,若非看准太子妃为人,这些话便是拿刀架在她脖子上也不会吐露半句。

“当年啊……”她垂下眼,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对沈宜秋道,“当年三郎他阿耶一腔雄心壮志,信誓旦旦,说若是他秉政,定要荡除奸佞,振饬纲纪,还吏治以清明,定不重蹈父祖覆辙。

“只怪我心盲眼瞎,真以为他心怀社稷万民,是超凡拔俗之流。”

秦婉道:“圣人当年的确励精图治,只是……”

张皇后摆摆手:“不必安慰我,他这个人,做什么事都兴兴头头,没个善始善终,要说文韬武略、聪明才智,也是有的,只是不愿脚踏实地。

“治国于他而言与作首诗、谱首曲并无二致,只求速成。按着他的心意,恨不得今日登基,明日便荡平四海,第三日便去泰山封禅。

“可治国哪有那么容易的?千头万绪便如一团乱麻,若是没有心底一股大义撑着,那么日复一日,任你怎么天赋卓绝、才智兼人,也要气馁。”

她看了一眼沈宜秋,叹息道;“三郎他阿耶初登大宝时,也曾有过一番轰轰烈烈的作为,为扫除奢靡风气,下令将车舆服御、金银器玩销毁,供军国之用,甚至令后宫妃嫔将锦彩衣裳染成皂色。

“内朝外政上,他也着实下过一番功夫,若是能坚持下去,倒不失为一个中兴之主,只可惜稍有成效,他便立时没了兴致,便开始大兴土木,建造行宫,广罗美人珠玉。朝野上行下效,奢靡之风比先帝朝有过之而无不及。”

张皇后叹了口气:“其实当明君哪有他那样开心?克勤克俭,操劳一辈子,于己身也不过是青史上一笔虚名,像他阿耶那样眼里只有自己的人,是注定走不到头的。”

她按了按沈宜秋的手:“七娘,三郎选了一条孤独的路。可我总想着替他找个人,与他结伴而行。这是我的私心,为人母者,总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走得顺畅些。”

沈宜秋点点头,轻声道:“媳妇明白,殿下也明白母后的苦心。”

张皇后笑道:“我本来担心你心里有疙瘩,如今你们好好的,我终于可以放心了。”

沈宜秋虽觉自己有愧于张皇后的期待,却也不免动容。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张皇后有些乏了,沈宜秋便扶她睡下,待她睡着,便去书房取了一卷汉书,边看书边守在皇后床边。

元旦日,长安城街衢中车马如流水,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新春的喜气,见面便拱手作揖,互道“万岁”。

这一日也是走亲访友、拜贺新喜的日子。城中有数的高门华族,世家权贵,无不门庭若市、车马骈阗。

祁家祖上乃是开国勋臣,祁家一门现今在朝为官者便有七八人,穿紫着绯者亦有三人。

家有三品大员,寿延坊的宅邸向街开门,悬山屋顶大门面阔三间,进深五架,门旁列戟,端的是气派非凡。

上门拜年贺岁的车马自是络绎不绝,直至午后,方才逐渐稀少。

就在这时,一辆罩着青油毡布,样子十分不起眼的小车停在祁府侧门旁,一个头戴幂篱、身形窈窕的女子由婢女搀扶着,悄然下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