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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彬始终留意着“太子”的一举一动,见他这神色,心下便有了计较。

酒过三巡,他放下酒杯,拍了拍手,席间伺候的婢女退出楼外,乐声亦戛然而止。

众人正纳闷,忽听楼外梅林中传来飘渺乐声,待循声望去,隔着水晶珠帘,却见十数人款步穿过梅林向楼中走来。

来人有的捧着酒壶,有的抱着琵琶、箜篌等乐器,个个身穿刺绣衣裳,外罩轻纱薄衫,一阵风吹过,轻纱飞扬,和着雪片般漫天飞旋的花瓣,真如谪仙人一般。

待他们穿过帘幕走进楼中,众人打眼一瞧,才发现这些人都是姿容不俗的少年,大多只有十五岁上下,身量还未长足,只有走在末尾的一个格外高些,身形也比前面的魁梧些。

贾七自打那些少年走近,心脏便如肋骨一般通通直跳,待看到队尾那人,差点没将手里的酒杯掉在地上。

贾八瞅了兄弟一眼,薄施脂粉的脸颊顿时涨得通红。

贾七找来找去没发现太子殿下,既担忧又有几分侥幸,便如热锅上的蚂蚁,几乎坐不住。

曹彬将“太子”目瞪口呆又火急火燎的神情尽收眼底,错以为他这是急色,心中不由得意,真是不枉他大费周章搜罗来这些绝色少年,便即命他们入席伺候。

二十来个少年斟酒的斟酒,奏乐的奏乐,还有五六人随着乐声轻歌曼舞。这些少年正是雌雄莫辨的年纪,声音清亮,身段曼妙不输女子,更比女子多了一分难以名状的情致。

席间不乏惯风月的,不由看得怔了,心道这姓曹的当真是阿谀逢迎的一把好手,难怪能将薛鹤年和今上笼络住,在这庆州作威作福,过得如皇亲国戚一般逍遥。

也有刚直清高些的,对此等行径十分不齿。

沈宜秋仍是以林待诏的身份示人,宴会上便与流外官一起坐在末席,她看到了贾八,却找不到尉迟越,心中忐忑,奈何尉迟渊的座席离她太远,两人连交换个眼神都做不到。

就在这时,她忽听耳边有人轻声道:“林兄……”

她转过头,却是宁彦昭,只见他双颊微红,眼中有三分酒意,目光略有些迷离。

两人同为翰林待诏,座席自然也在一起,只是她心中记挂着太子的事,方才入席时只是心不在焉地向他作了个揖,便只顾盯着曹彬等人。

宁十一郎心思敏捷,她和太子等人离开不久便发现了端倪,今日好不容易重见,他的目光便没有离开过她。

他想与她搭话,却又忐忑踌躇,不知如何开口,此时借着酒意终于鼓起勇气。

沈宜秋道:“宁兄有何见教?”

宁十一迟疑了一瞬:“这两日不曾见到林兄,林兄可好?”

沈宜秋点点头:“有劳垂问,小可安然无恙。”

宁十一抿了抿唇,轻轻点头:“那便好。”

顿了顿又道:“宁某并无别的意思,林兄别见怪。”

正说着话,忽然一阵风吹来,门帘上的水晶珠彼此相撞,发出泉水般泠泠的声响,大半灯火忽然同时熄灭,只剩下墙边几盏铜枝灯仍旧放着光明。

与此同时,缠绵的乐声戛然而止,奏乐曼舞的少年悄然退下。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就里。

就在这时,忽听上方传来“锵啷”一声响,似是长剑出鞘之声,众人不自觉地抬起头循声望去,却见寒光一闪,紧接着一道黑色人影从二楼悬挑的木构平坐上直跃而下。

陡然生变,众人以为有刺客,不禁发出阵阵惊呼,侍卫们不自觉地按住腰间陌刀。

却见那人足尖在墙、柱上轻点几下,几个兔起鹘落,稳稳地落在舞茵上,身姿轻灵美妙,难以言喻。

众人借着幽暗的烛光望向那人,只见他一身玄色劲装,手中提着一柄三尺长剑,虽看不清面目,却叫人无端觉得是个姿容绝世的少年。

那人手腕一转,挽了个漂亮的剑花。

就在这时,鼓乐之声忽然大作,却是一曲《满堂势》。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这一番变故,是曹彬准备的剑器舞。

随着鼓乐响起,方才熄灭的灯火也倏地重燃,众人看清楚那少年眉眼,登时目瞪口呆。

即便沈宜秋与尉迟渊等人早有准备,却也想不到太子殿下会来个如此隆重的登场。

宁十一顷刻之间认出那舞人的身份,不由一瞥沈宜秋,却见她嘴角微弯,望着舞茵中间的人出神。

尉迟越朝沈宜秋望了一眼,两人目光轻轻一触便即分开,却已明白了彼此的意思——事情已经办成了。

太子心中大定,踏着鼓点舞动长剑。

他在方寸之间旋转腾跃,三尺长剑在他手中宛如一条灵蛇,绕着他周身游走,锃亮的剑身反射映出烛光,剑光宛如星芒,当真是翩若惊鸿宛若游龙。

众人都看得两眼发直,想要喝彩,却不敢叫出声来。只有庆州的官员们不知端的,兀自击节喝彩不迭。

鼓点越来越快,尉迟越的动作也越来越快,如斜雨中的春燕一般飞快打旋,碎星般的剑光几乎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

只听铜钹“锵”一声响,鼓乐齐喑,尉迟越身形忽然一顿,将长剑高高抛向空中,众人不由屏住呼吸,四周顿时鸦雀无声。

长剑飞至半空,几乎碰到顶上平闇,然后直直坠落,宛如一道闪电劈下,尉迟越一跃而起,不等众人看清楚,长剑已回到他手中。

鼓乐再次响起,这下众人顾不上尊卑,都忍不住喝起彩来。

尉迟越一边踏着鼓点舞剑,一边渐渐靠近“太子”,趁其不备,剑尖忽然对着“太子”的鎏金银酒杯一挑,剑身一横,酒杯已稳稳落在长剑上,半杯酒液一滴未洒。

贾七欲哭无泪,颤抖着手从剑上端起酒杯:“好……好剑!”笑得比哭还难看。

酒液入喉,他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凉飕飕的脖子。

尉迟越瞪了他一眼,继续舞剑,顷刻间便到了曹刺史跟前,手腕一抖,长剑便刺了出去。

曹彬道他要故技重施,看着长剑如蛇信般向自己刺来,额上不由冒出冷汗——虽是未开锋的剑,可这般来势汹汹,仍叫人心惊胆寒。

曹彬强装出镇定的模样,谁知那剑却不是向着酒杯而来,电光石火之间已经架在了他脖子上。

不等“放肆”两字出口,舞剑之人冷声道:“来人,将他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