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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迟越点点头:“你有何打算?”

玉璜被邱四买了去,如今邱四伏法,他的身契回到了自己的手里,莫名成了自由身。

太子又道:“如今你已拿回身契,不必重操旧业,孤与你些钱帛,你可回乡置些田产,娶妻生子,或者盘间铺子,做点小买卖。”

玉璜一愣,忍不住勾起嘴角。

他们做这一行,时常遇到一类悲天悯人的客人,总喜欢劝人从良,他与同伴将这些人视为冤大头,只要编造一些悲惨身世,便能叫这些人大把掏钱,不必费什么腰力便可赚得盆满钵满。

不想太子殿下亦不能免俗。

不过便是借他十个胆子,玉璜也不敢胡编乱造诓骗太子,想了想,据实道:“回禀殿下,奴家祖孙三代都操此业,并无什么不足,奴家既不会耕种,又不会做买卖,也只能做这一行。”

他眼珠子一转,试探着道:“奴家想向殿下求个恩典,还请殿下莫要见怪。”

尉迟越道:“你说。”

玉璜大着胆子道:“奴家久闻长安平康坊盛名,心向往之,只盼有一日能在平康坊中立足,便不枉此生了。”

尉迟越微微一笑,乜他一眼:“看不出来,你还挺有志向。”

顿了顿道:“此事不难,孤吩咐下去,你即日便启程去长安吧。”

玉璜大喜,谢恩不迭:“常言道无功不受禄,奴家何德何能……”

尉迟越心道你的功劳大得很,只是这话不好说出口,他只是清了清嗓子道:“相逢一场,也是难得。”

庆州的事告一段路,太子一行重新启程。

议和的日期本就迫在眉睫,在庆州耽搁五六日,他们的行程越发紧迫。

尉迟越不敢再耽搁,一路快马加鞭,昼行夜宿,六七日后便进入了旱海。

所谓旱海是一片广袤无垠的大沙碛,放眼望去尽是黄沙,没有水泉和溪涧川谷,也没有邮传和驿馆。

一行人昼间行路,夜里便在沙海中安营扎寨,如牧人一般住在帷帐中。

沈宜秋平日习个武都怕苦嫌累,尉迟越本来担心她受不了这个苦,但进入沙碛后,她却从未抱怨过一句。

连男子都受不了风沙与毒日,她却似浑然不觉,反而越发神采奕奕,仿佛那黄沙底下藏着灵泉似的。

尉迟越很快明白过来,对她来说,灵州比长安更像故乡。

过了积石岭,便是灵州南界了。

一行人穿过鸣沙,又行数日,终于在三月初二黄昏抵达灵州城。

灵州城是西北的交通要塞,濒临黄河,地平壤沃,胡夏赫连氏曾置果园于此,旧城在河渚上,随水上下,从未陷没。

太子一行抵达时正值阳春,城中桃李争妍,烟柳拂堤,“塞北江南”之称名副其实。

灵州官员照例出城迎接,将太子一行迎入刺史府。

沈宜秋之父曾任灵州刺史,刺史府便是她曾经的家,不过回到家园固然欣喜,但物是人非,心中又别有一种怆然。

她随众人一起穿过前院,这是阿耶曾经处理政务的地方。屋舍经过后来两任刺史的修葺,已与她记忆中的模样有些许不同。

她还记得那时候阿娘病重,阿耶生怕她在后院闹她,便将她带到前院,让她在自己书斋中玩,她闲着无聊,在他的书卷上画猫儿狗儿,他见了也不生气,待办完正事便抱起她放在肩上,一路扛着她回后院。

沈宜秋一步步走着,脚步渐渐发沉,回忆越来越多,越来越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正出神,忽然有黄门走到她身边,低声道:“林待诏请随奴来,殿下有请。”

沈宜秋不明就里,跟着那黄门径直往前,走到尉迟越身边。

太子向伴驾的灵州官员道了声失陪,低声对沈宜秋道:“孤带你去个地方。”

沈宜秋跟着尉迟越穿过回廊,心中越来越讶然,太子从不曾来过这里,却似乎对刺史府的地形了然于胸。

不知不觉到了一处院落前,沈宜秋感到眼眶一阵阵发酸——这正是他们一家三口所住的地方。

阿娘西嫌刺史府的正院太大,房舍太幽暗,阿耶便顺她的意,住在后园中一个小偏院里。

沈宜秋站在半掩的木门外,有些近乡情怯,不禁回头看了一眼尉迟越。

太子向她点点头。

沈宜秋屏住呼吸,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将门轻轻一推,门轴发出轻轻的吱嘎声。

她跨进院中,不觉捂住嘴,睁大的双眼中沁出泪来。

夕阳的余晖洒在小小的院落中,庭中一棵两人环抱的大榆树上榆钱累累,院中的八角井、低矮的房舍,都与她模糊的记忆渐渐重合。

她走到榆树前,轻轻抚摸粗糙的树干,仿佛在与一位老友打招呼。

沈宜秋忘了时间,仿佛穿梭在回忆中,以为早已经忘却的往事翻涌上来。

她很快便发现这些房舍是新建的,堂屋的阶石上没有她记忆中的豁口,自东数第三根廊柱上也没有她用小刀挖出的刻痕——这院子是有人按当年的模样重建的。

至于谁会大费周章做这些事,她转念之间便明白了。

就在这时,东厢门帘一动,一个老仆妇走出来。

沈宜秋一怔,随即认出来,失声道:“嬷嬷?”

她的乳母比记忆中苍老了些,但仍是那慈蔼的模样,一见她便泣不成声:“小娘子……”说着便上前抱住她。

沈宜秋转过头,透过泪光看向尉迟越。男人倚在门边,眼中含笑,静静地望着她。

你失去的,我替你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