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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又面露忧色:“朔方军奉圣人之命前往西州,派遣了中贵人监军,罗将军未必能作主……”

尉迟越眸色一暗,从腰间解下自己的鱼符,沉声道:“传孤之令,命罗将军立即率军返回灵州,若有任何人敢阻挠,斩无赦。”

李玄同心头一突,斩杀皇帝亲自指派的监军,往轻了说是打皇帝的脸,往重了说可视同谋逆。

尉迟越捏了捏眉心道:“李卿传令出去,一切后果孤一力承担。”

李玄同肃然道:“仆遵命。”说罢便去传令调遣。

尉迟越遣走了群臣,只留了尉迟渊在帐中。

五皇子道:“阿兄,有阿嫂的消息么?”

尉迟越轻轻摇摇头。烛火中,他的脸色像纸一样白。

尉迟渊从未见过兄长如此虚弱的一面,心也是一落,但还是故作轻松地劝解道:“有周将军在,一定会护送阿嫂出城。想来消息还在路上。”

尉迟越涩然道:“灵州是你阿嫂半个故乡。”

尉迟渊劝道:“阿嫂留下无益,她定会以大局为重。”

话音未落,便有侍卫来报,道有周将军的急信到。

太子腾地站起身,几乎是将书信一把夺过,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函,扫了一眼,顿时如释重负,对五皇子道:“你阿嫂三日前便离开了灵州,按原路返回长安。”

尉迟渊亦松了一口气:“我就说,阿嫂一定不会执意留下的。”

尉迟越点点头,脸颊上有了些血色,但心底深处还是有一股莫名的不安。

灵州的四月,正是莺飞草长的时节,然而这一年的孟夏,在城中弥漫的不是青草与鲜花的香气,却是铁锈般的腥甜与尸体的腐臭。

城北的旷野被鲜血染红,又凝结成棕红,像一块巨大的旧舞茵。秃鹫在空中盘旋,不时飞下来啄食尸体上的腐肉。

如血残阳中,谢刺史和一干幕僚站在城墙上,望着似乎不知疲倦的突骑施攻城军,心忧如焚、一筹莫展。

这是灵州城被围的第四日,突骑施人本不善攻城,但主将阿史那弥真在大燕住过数年,非同于一般突骑施将领。

在大燕数年,他偷学大燕兵法,尤其注意攻城之法,将冲车、壕桥、投石车等攻城器械的构造河用法都摸了个一清二楚。

到得灵州城下,他一改在定远时的做派,没有急攻,而是先让大军在城外安营扎寨,找到灵州城防御的薄弱处,便即命民夫堆起土山,砍伐树木搭建云梯,拔去城外拒马桩。

谢刺史一介文士,哪里知道怎么守城,与一群幕僚临时抱佛脚翻阅兵书,却是越看越糊涂,只能下令士卒死守,以待援军。

平日一河之隔的灵武便有朔方大军把守,灵州城中的州府兵只管城中的安保,根本没有对敌经验,听那退守城中的两千朔方残军说起突骑施骑兵的可怖,原本就不高的士气也烟消云散。

敌军填平壕沟,架起壕桥,像潮水一样一波又一波地涌来,眼看着已经翻过羊马墙。

灵州的州府军从未见过这等架势,一下子乱了阵脚,好在那两千朔方军有对敌经验,打开城门,借着羊马墙的掩护与敌军搏杀,抵挡了几波攻势,三日下来,折损已经过半。

谢刺史虽不谙兵法,却也知道,援军至少要十日才能赶来,而朔方军只剩不到一千,这些久经沙场的精兵无可替补,折一个便少一个,且连番交战,疲敝不堪,已经快支撑不下去了。

敌军的攻势越来越猛,除了蚁潮般无穷无尽的攻城士卒外,还有从土坡上向城内投掷的火把、大石、死尸。

城中民心浮动,军心亦浮动。

许多人心中都盘旋着一个念头,有个幕僚终于忍不住说出口:“使君,既然守不到援军赶到,不如……”声音越来越低,一个“降”字散在微带凉意的风中,轻轻拨动着谢刺史的心神。

他低头看了一眼在瓮城中与敌军短兵相接的将士,那些士兵不知经历了几场血战,几乎已经举不动手中陌刀。

他看见一个朔方军士兵,约莫只有十六七岁,半边身子都浸透了血,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敌人的,也许兼而有之。

他被五六个突骑施骑兵围在中间,一支长矛扎入他胸口,与此同时,一柄弯刀将他头颅斩下。

溅出的鲜血映着残阳,像一匹耀眼的红绸,那少年手中的陌刀落在地上,身子重重仆倒在地。

谢刺史慢慢闭上眼,半晌才睁开,这三日里,他见了太多无谓的鲜血,太多年轻的生命像枯叶一般凋零。

这个千古罪人,就让他来做吧。

谢刺史终于下定决心投降,但脖子仿佛僵住了,头怎么也点不下来。

就在这时,忽听身边一人惊呼:“谢使君,那是什么?”

不等他向幕僚所指的方向望去,便听城墙上的将士呼号起来:“援军!是援军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