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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泽却毫不犹豫地用刀尖在两人的马上各扎了一下。

马吃痛,嘶鸣一声,撒开蹄子疾奔,沈宜秋抓着缰绳,努力回头,只能看见表兄高大的背影渐渐远去,渐渐模糊。

她伏在马上,紧紧咬着下唇,不知不觉将嘴唇咬破,口中满是血腥甜。

她的眼泪一滴滴落下,濡湿了马鬃。

飞驰过两条横街,马儿终于疲累,速度逐渐慢下来。

他们遇见大队的突骑施人便转向,穿过一道道坊门,早已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走到一处着火的宅院旁,马也跑不动了,两人只能下马行走。

他们正想找个地方先躲避一阵,却听身后传来凌乱的脚步和马蹄声,有人用突骑施话喊了句什么。

沈宜秋不自觉地回头,见五六个突骑施士兵从那户人家的乌头门里走出来,每个人手里都抱着银器、瓷器和一段段的织锦绢帛。

那些人犹豫了一瞬,放下怀里的财帛,抽出刀来。

牛二郎道:“跑!”

沈宜秋拼命往前跑,刚跑出不十来步,便听到身后响起兵刃相接的声音。

她忍不住转过头,见那些突骑施士兵将牛二郎围在中间。

一人远远看了她一眼,舔舔嘴角的血,仿佛在看一头慌不择路却注定逃不脱的猎物。

牛二郎背对着她,挥刀砍倒一个突骑施人,没有回头,只是高声喊:“跑!闺女快跑!”他不知道这些胡虏听不听得懂“娘娘”两字,他不能冒险。

他心里有些歉疚,将太子妃娘娘唤作闺女,实在是大不敬。但娘娘定不会与他计较这些。

沈宜秋抬袖抹勒把眼泪,咬紧牙关往前跑。

跑出几步,她听见“咔嚓”一声,是骨头被刀劈断的声音,叫人心惊肉跳。

有人随之发出一声闷哼。

沈宜秋不用分辨,就知道那一定是牛大叔,只有他中了刀不敢痛呼,生怕她听见会回头。

她抬手抹泪,可是越抹越多。

就在这时,她被什么绊了一下,仆倒在地,定睛一看,却是一个大燕士兵的尸首。

那士兵身旁落着一把弓,地上还散着几支箭。

身后又传来一声闷哼。

她毫不犹豫地捡起弓箭,转过身。

那弓很重很硬,她试着拉了拉弓弦,至少有一石,而她跟着尉迟越学射箭,连半石的弓都勉强,她也从来没在那么远的地方射中过靶子。

沈宜秋张望了一眼,和牛二郎缠斗的突骑施士兵只剩下两个,而牛二郎不知身中多少刀,已经摇摇欲坠。

她往回走了几步,努力拿稳弓,搭上箭,拼尽全力拉开弓,弓弦深深嵌进她手指中,她咬牙忍住。

她按着尉迟越教她的要领,将箭镞对准那突骑施士兵。

一箭擦着他的肩膀飞过,射偏了。

牛二郎转过头,怒吼道:“走啊!”

他又奋力砍倒了一人,以刀拄着自己勉强站立,他感到自己像个破水囊,四处都在往外漏。

大概是血快流干了,他的眼前金星飞舞,已经看不清敌人所在,只是胡乱挥着刀,被那突骑施士兵一刀捅在肚子上。

沈宜秋只觉一股血腥味在口中弥漫。

她抽出第二支箭,再次拉开弓弦,弓弦将她手指勒出勒血,钻心的疼。

她深吸勒一口气,瞄准敌人的后心。

“嗖”地一声,羽箭挟着劲力飞出去,“嗤”一身没入那人皮肉中,却是扎在了他腿上。

那突骑施士兵吃痛摔倒在地,抱着伤腿哀嚎。

沈宜秋扔下弓,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去,捡起一把落在地上的突骑施大刀,举过头顶,照着那突骑施士兵头上身上乱砍,血溅了她满脸,但她恍若未觉。

那士兵起先还哀嚎,慢慢便没了声息。

沈宜秋双腿一软坐在地上,手一松,刀“锵郎”一声落在地上。

她回过神来,转头去看牛二郎:“牛大叔……”

牛二郎仰天躺在地上,大声抽着冷气,那突骑施士兵的刀还插在他小腹上。

沈宜秋挪到他身旁:“牛大叔,你坚持一会儿,我去那宅子里找伤药……”

牛二郎瞪着一双失神的眼睛,抬起手,喃喃道:“三娘……是你吗?”

沈宜秋握住他的手,泪水不住地往外流。

牛二郎慢慢转过头,目光却怎么也聚不起来:“三娘,莫怕,阿耶在……有阿耶护着你……”

沈宜秋不住抽泣,眼泪滚落下来:“阿耶……”

牛二郎牵动了一下嘴角,梦呓一般道:“莫哭,莫哭,好好的……”

话音未落,他呼出长长一口气,忽然剧烈抽搐了一下,手重重地垂落下来。

沈宜秋颤抖着手去探他鼻息,可她心乱如麻,手指已没了知觉。

就在这时,背后又传来脚步声。

彻骨的寒意爬上她的脊背,她转过头一看,果然是一大群突骑施士兵,足有二三十个。

沈宜秋不自觉地去摸腰间的小胡刀,却摸了个空——方才射箭的时候她把小胡刀放在地上,忘了捡。

那些突骑施士兵已经发现了她,指指点点,七嘴八舌地说着突厥话,语气中满是兴奋之意。

沈宜秋从地上捡起一把突骑施弯刀,正要向脖子上割去,见他们望着她嬉笑,不觉毛骨悚然——她的尸身不能落到他们手里。

她转头看了眼不远处那座着火的宅子,心下有了计较。

她提起刀,转身冲进乌头门里,毫不犹豫地往火势最旺的地方跑。

有几个突骑施士兵追上来,探头往门里看了看,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冒险进去捉她。

就在这时,一根房梁被火烧断,“轰”一声落下来,拦在他们身前,半边屋子随即倒塌。

他们满脸遗憾,悻悻地退了出去。

沈宜秋被烟呛得不住咳嗽,握着刀,刀柄粘腻,不知沾满了谁的血。

她看了一眼火势,放下心来,在这里死,不一会儿火就能把她烧得干干净净。

她举起刀,用刀刃抵住脖颈,慢慢阖上双目,不知道那厮会不会看到她留下的书信?

她不由自主地弯了弯嘴角,眼中却涌出泪来。

那样敷衍了事的一封信,看不到也好。

就在这时,她仿佛依稀听见有人在喊:“援军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