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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这一路没再生出什么波澜。

六月末,太子一行终于抵达长安。

城中正是一年中最燠热的时候,夹道青槐上的蝉叫得炸了锅,像是热油里溅了滚水。

骄阳似利箭般穿透车帷,马车像是个密不透风的大蒸笼。

尉迟越用佩剑将车帷挑开一条缝,一股热浪扑进车里,没有凉快些许,反倒更热了。

沈宜秋恹恹地靠在车厢上,她一向苦夏,每年到了这时节都觉难捱,何况她身子还未复原,便要顶着毒日头赶路。

不过一个月功夫,她比在灵州时又消瘦了不少,脸颊上属于少女的丰润几乎都褪尽了。

尉迟越搂住她肩头:“累么?到宫里还有段路,靠着我睡会儿。”

沈宜秋无力地乜了男人一眼,她穿了单薄的夏衣还嫌热,偏偏这厮还要挨着她坐,浑不知自己像个火炉。

尉迟越又去握她手,将她手指攒在手心里:“回东宫好好养养,都瘦成什么样了。”

沈宜秋懒懒地“嗯”了一声。

尉迟越又道:“今日有接风宴,我怕是得晚点回去,你去西内给母后请个安,早些回去歇息,不必等我。对了,左右要进宫请安,正好传陶奉御请个脉。”

说罢脸上有些赧色,他本来并没有什么别样的心思,不过是担心沈宜秋在灵州亏了身子,想让经验老道的老医官替她号个平安脉。

可一提到陶奉御,不免就起了些别的念头,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描补道:“孤只是担心半年前的方子不对症,叫陶奉御来诊视一下放心些,没别的意思。”

他如今在太子妃面前不称“孤”,每逢这“孤”字出现,不是闹别扭就是心虚。

不过说者有心,听者倒是无意,沈宜秋只是点点头:“多谢殿下。”

离长安日近,她的心也越来越重。

她一边盼着早日抵达,好快些给灵州百姓和血洒边城的将士们讨回公道,可一边她又暗暗渴望这段路能再长一些。

尉迟越总算发现太子妃被自己搂着更难受,便放开了她的肩头,往旁边挪动了寸许,但还是固执地扣着她的手不放。

沈宜秋垂下眼帘,目光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

太子也消瘦了些,手背越发薄了,越发显得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趁着他用另一只手够茶杯,她偏了偏头,悄悄地觑瞧他侧脸。

她的目光滑过他长而微挑的眉,落到他深长的眼角。

他的眼睛生得尤其好,不笑时凌厉如刀,私下里凝望她时却有如桃花春水,他的鼻梁高挺,却丝毫不突兀,他的双唇线条分明而薄削,却丝毫不显得薄情寡义。

还有他走势流畅的脸架子,每一寸都生得那样妥帖。下颌的棱角减一分便显女气,加一分又太生硬,那样恰到好处地过渡到修长的脖颈,没入雪白的中衣领子里。

沈宜秋的目光仿佛成了画笔,细细地将男人的侧脸勾勒了一遍,在心中感慨,造化在造他时,心怕是偏到了胳肢窝里。

他的相貌本就生得合她心意,如今更如火中淬炼过的锋刃,叫人一看便挪不开眼。

每当这时,隐秘的欢喜便像藤曼一样从她心中冒出尖来,她必须时时告诫自己,免得一时昏了头,忘了他们的身份,忘了他们之间真正的关系。

她至今也未提起何婉蕙退亲的事,亦不知尉迟越可曾从别人处获知,她甚至有些提心吊胆,生怕哪天他主动提起。

可是心中的藤曼越生越多,一边疯长一边往下扎根,她忙着拔除,每每撕扯出大片的血肉来。

而尉迟越一无所知,他不知道,每次搂着意中人,满心甜蜜地唤她“我的小丸”,只会在她心里留下一片狼藉。

沈宜秋不等太子发现,及时将目光收了回来。

尉迟越抬起眼,便看见沈宜秋靠在车厢上,神情淡淡的,有些疏冷,让人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比起半年前离京时,她似乎离他更远了。

他只好暗暗安慰自己,一定是气候太炎热,她身子不舒服,哪里还有心思搭理他。

又不免反省,莫非是自己太啰嗦,惹得她心烦了?

的确,碎嘴的男子确实很不讨喜,他选黄门都偏爱来遇喜这般稳重话少的,怎么到自己这儿就忘了这茬!好在及时醒悟,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他一通胡思乱想,马车已经驶入了丹凤门。

马车沿着龙尾道缓缓向上驶去,经过含元殿,绕过屏门,穿过兴礼门,在宣政殿前停下。

尉迟越要去宣政殿觐见皇帝,沈宜秋则要去后宫,两人至此便要分道扬镳。

要下车了,尉迟越磨蹭了一会儿,无可奈何地放开沈宜秋的手,走出一步,又回过身来,在她耳边道:“今夜我一定回家陪你。”说罢在她唇上飞快地啄吻了一下,这才撩开车帷下了车。

沈宜秋怔怔地坐在车上,半晌才想起自己作为妻子应该下车恭送太子。

待她回过神,马车已经重新动起来。

到得甘露殿,沈宜秋下车换了步辇,还未行至殿前,张皇后已经迎出殿外,由女官秦婉搀扶着下了台阶。

沈宜秋忙命黄门停辇,下了辇车,快步走上前去行礼:“媳妇拜见母后。”

张皇后一把将她扶住,把着她的手臂细细打量了一会儿,眼眶微红:“瘦了,瘦了……”别的话竟然说不出来。

半年未见,张皇后鬓边又添了许多白发,面容也越发憔悴。灵州被围,她在京城何尝不是寝食难安、殚精竭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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