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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没多好,他性功能有问题,没法要孩子,所以才收养我,希望有人给他养老而已。他脾气很差,我小时候经常挨打受骂。”柏朝缓缓诉说着,“但不管怎么说,他收养了我,给了我自由,我帮他平冤昭雪,也算是报答他的恩情了——而你的冷眼旁观,间接导致了他的遇害,等同于帮凶。”

虞度秋低哼:“’人生而自由,但无往不在枷锁中’,他无非是将你从一个牢笼带进了另一个更广阔的牢笼,有什么可报答的。况且他涉嫌犯罪,死不足惜。”

“如果他不犯罪,你就会救他?”

“那倒也不是。”虞度秋品了一口酒,惬意地轻叹,冷不防地问:“你听说过电车悖论吗?”

柏朝皱眉:“听过,一个疯子把一群人绑在电车轨道上,有一辆失控的电车片刻后就要撞死他们。可以拉一个拉杆,让电车开到另一条轨道上,但疯子在另一条轨道上也绑了一个人。你想说你牺牲柏志明是为了救更多人?”

虞度秋摇了摇食指:“柏志明不过是那群人之一,单独被绑着的那个人,是我。希望你在担任保镖期间记住一点:无论另一条轨道上绑了多少人,你都要首先确保我的安全。”

周毅在前排默默听着,不敢插话,想起刚回国时虞院士对他的再三叮嘱:“我就这一个外孙,他要是遇到危险,你可一定要保护好他。”

他当时很想回:其实吧,我在您外孙身边当了这么多年保镖,深深觉得,最大的危险分子,恐怕是您外孙本人。

柏朝更不留情面,直接问:“你的世界观里有‘道德’两个字吗?”

“这世界上不存在完全的道德,就像这个悖论,无论你选哪一个,都要背负道德的谴责。”虞度秋漫不经心地勾绕着自己的一缕头发,“作为商人,我当然选择损失较小的一方——电车遇到阻力会减速,最多撞死十几个人,而我被撞死的话,国内脑机接口研究至少减速十年,更别提什么戒毒了。光去年,全国查获的吸毒人员就达到了四十万人以上。如果我能让这四十万人统统改邪归正,会挽救多少人命?拯救多少家庭?你还认为我牺牲那十几人保全自己是不道德的吗?还认为我不把柏志明的线索交给警方是冷血的吗?”

柏朝:“可现实是你以柏志明为饵,却没钓上任何大鱼。他原本或许可以活下来,给警方带来更多线索,你却放任凶手杀了他,这损失算小吗?”

“啧,你还挺难对付。”虞度秋摁着太阳穴,苦笑道:“我承认,这件事上我的判断稍有失误,但我没‘放任凶手’,别把我想得那么坏。我有派人去监管保护柏志明,可他还是莫名其妙失踪了。如果凶手能在我的人眼皮底下劫走柏志明,那警察来一样无济于事。”

柏朝毫不买帐:“无论你怎么解释,我更认为你才是那个操作电车的疯子,无论是凶手还是受害者,都只是你眼里有意思的玩具。”

虞度秋一愣,紧接着流露出堪称惊艳的神色:“我喜欢你这个比喻。”

周毅扶额,默默端起杯子,继续喝自己的酒。

一个敢在百米高空徒手爬楼的家伙骂别人是疯子,一个被别人骂疯子还特别高兴,也不知道究竟谁更疯。

如盖的树荫后,被遮掩的房屋逐渐显露出气派的真面目,“壹号宫”三个大理石刻成的楷体字横陈于入口,雕着繁复花纹的实心铜门有所感应,缓缓开启,迎接幻影车头的欢庆女神展翅而入。

虞度秋饮尽杯中酒,湿润的嘴唇微微一勾:“不过,比喻还可以更恰当些:如果说凶手是潜伏在平义市的一条毒蛇,那我就是盘踞在平市上空的恶龙,蛇在龙眼里不过是条虫,不足为惧,但是,如果不止一条蛇,龙也有可能被围攻而死。”

柏朝听出了话外音:“你认为这三桩案子不是同一人所为?”

“只是猜测。”

“有什么依据?”

“作案手法差别太大了,雨巷案中,吴敏是被割喉而死,手法干净利落,残忍血腥,而且凶手还制服了一名身强体壮的刑警,我不认为刘少杰一介混混有这个身手和能力。真正的凶手绝对是个狠角色,他要杀柏志明、我二叔这样的中年男人还不是像踩死蚂蚁一样容易?何必要下毒、伪装成自杀?我觉得他不屑于这么做。”虞度秋刚严肃了会儿,又嬉皮笑脸了,“你看,我有在认真思考如何揪出真凶,你还把我当帮凶,小柏眼狼。”

柏朝看他的眼神稍稍缓和:“是不合理,但这两个凶手或许是同伙。”

“错,我的猜测是三个。”虞度秋道。

周毅忍不住插嘴:“少爷,你的意思是杀害柏志明的,和杀害您二叔的,不是一个人?这……有可能吗?”

虞度秋托着下巴,食指轻敲脸颊:“极有可能,柏志明的案子设计周密,凶手先让他失踪,然后溺水而亡,再让警方从他体内查出致幻剂,证据链完整,怎么看都像他自己吸食过量‘坠机’了。在这个过程中,凶手是隐身的,犯罪手法非常低调。若不是我的录音,警方恐怕不会复查这起‘自杀’案,想查也没线索。而二叔之死,太突然太高调,稍微一调查就能推断出他被投毒了,犯罪手法很粗糙,凶手像是一时兴起,抑或被逼无奈。”

周毅恍然大悟,一拍自个儿的大腿:“有道理啊!”

柏朝不解地问:“既然你的猜测是三个人,为什么早上在会议厅里,故意误导那群警察凶手是一个人?”

虞度秋无辜道:“我可从没说过凶手是一个人,我只是说这三桩案子有关联,如果他们连这层都想不到,还当什么刑警?况且这只是猜测,我自己还有地方没想明白呢。”

柏朝与周毅异口同声:“什么地方?”

“昨晚你告诉我,柏志明的尸体被发现时,身上带着身份证,这个细节我之前不清楚。”虞度秋继续指尖敲脸,“很奇怪啊,如果我是那个凶手,我会把柏志明身上所有能显示他身份的东西统统拿走,再丢进海里,这样即便柏志明没被海鱼吃掉,漂到了岸上,也已经泡成巨人观了,警方得靠DNA检测确定死者身份,破案进程会延缓,这段时间足够凶手逃到外地甚至国外了。这处理尸体的马虎方式跟凶手前期的周密安排相矛盾,我总觉得他故意让警方迅速确定柏志明的身份。”

周毅的脑子已经有点绕不过来了,困惑地问:“凶手这么做图什么呢?”

“这就是我不得而解的地方了……嗯?怎么这么热情地看着我?”

柏朝收回目光:“突然觉得你很聪明。”

虞度秋来了劲儿:“爱上我了?”

柏朝没被带偏话题:“或许是凶手不想让警方继续追查这起失踪案,想尽快盖棺定论成自杀案,好让自己得以脱身。”

“你说的也有可能,我们现在所探讨的都是猜测,甚至有可能柏志明就是自杀而死,因为我派去监控他的人并没有在他周围看到任何可疑人士,倒是你这个养子很可疑,怎么几个月都没出现一次?太没孝心了吧。害得我都不知道你真人这么帅,否则我可能会加派人手保护岳父的。”

周毅听得汗颜,赶紧退出这非礼勿听的对话,端端正正地坐直了,指挥司机:“前面那条道小转。”

司机:“……谢谢您,我不是开出租的,我专职的,认路。”

周毅:“……”

柏朝不为所动:“我成年后就搬出去住了,那几个月正好在国外出差,给你老同学的公司押送一批珠宝。你放心,我现在质问归质问,还是要靠你找出凶手,如果柏志明真的参与了毒品交易,那他死有余辜,但凶手也必须绳之以法。”

“就喜欢你这样懂事的帅哥。”虞度秋笑道,“不管之后如何,希望你能遵守承诺,保护好我。”

柏朝轻声嗯了。

幻影缓缓停在一栋庄园别墅前,司机下车前来开门,虞度秋正欲踏出,忽听身后问:“你从早上起一直在敲的那首歌,叫什么名字?”

虞度秋回头,诧异道:“你好像总是对我身上一些细枝末节的地方感兴趣。”

“不说算了。”

“激将法也使用得炉火纯青。”虞度秋回身,伸出手,指尖触到他脸颊,逗他玩儿似地,一下下轻敲,“是首军歌,穆浩生前很喜欢,‘这世界并不安宁,和平年代也有激荡的风云……当那一天真的来临,放心吧祖国,放心吧亲人,为了胜利我要勇敢前进。’”

他垂眸轻声哼唱着,音色清朗,顶着这样一张玩世不恭的脸,唱这么一首正气凛然的歌,居然并不违和,反而有种不一样的动人。

最后个字的尾音尚未终止,柏朝抓住了他的手,从自己脸上拉下:“你喜欢他?”

虞度秋挑眉反问:“吃醋了?”

“心里有人,就别招惹别人。”

虞度秋朗声大笑:“哈哈……还说不喜欢我?放心,穆浩那种老古板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心里没人,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

柏朝猛地用力一拽!

虞度秋猝不及防,扑在了中央扶手上。稍稍错愕后,眼底升起一团不大不小的火:“宝贝,有点过了啊。”

周毅原本已经下车了,侯在车边看见此状,急忙冲上去,被虞度秋一个手势阻止。

柏朝安之若素,俯身凑近,捏起他的下巴,粗糙的指腹轻轻一揉:“话别说太早,少爷。”

虞度秋微微睁大了眼睛,哑然失笑:“你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柏朝没答,松了手,开门下车。

作者有话说:

“人生而自由,但无往不在枷锁中。”———卢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