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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说刚才费铮的脸色像死了的话,此刻就像被暴晒了三天的尸体,形容枯槁,面如死灰,仿佛整个人的灵魂和精气神随着这句话抽离而去,只留下一具等待着灰飞烟灭的残败躯体。

杜书彦紧握着枪,扭头崩溃地朝对面的快艇高喊:“纪警官!我是卧薪尝胆啊!为了收集他的犯罪证据才一直知情不报的!他之前犯下的那些罪,我……我没本事拦住他啊!”

“……”纪凛叹息,“果然物以类聚,你俩为自己找借口的可笑样子真是如出一辙。杜书彦,别徒劳狡辩了。”

“真的!他害死了我爸,我怎么可能跟他同流合污!”杜书彦转而向虞度秋求救,“度秋!你知道我爸死的时候我有多悲痛欲绝吧?你知道我有多想揪出真凶吧?你帮我说句话啊!”

柏朝搂紧了怀中人:“别听他的。”

“你这声提醒很侮辱我智商。”虞度秋完全探出了脑袋,下巴搁在他肩上,朝杜书彦说:“书彦哥,你分明就是得知真相后,在心中权衡了一番,最后还是选择了不计前嫌,利用他为自己牟利。你爸在天之灵,应该会很欣慰,他的儿子终于变得和他一样,为达成目的不择手段了。”

杜书彦的表情像是要哭出来:“度秋,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不能放我一马吗?苓雅已经没有父亲了,不能再没有哥哥啊!”

“你要是真心为她着想,就不会允许她与我订婚,更不会撺掇她去收买董师傅,你的眼里只有你自己。”

摩托艇乘风破浪而来,距离不过数百米,杜书彦深知自己已是插翅难飞,绝望之下,含着泪花回头望了眼即将前来逮捕自己的警察——

就在这一刹那,僵立半晌的费铮突然身形一动、直朝分神的杜书彦扑去!

“砰砰!”纪凛当机立断连开两枪,分别射中了费铮没受伤的胳膊与腿,这下他四肢俱损,即便抢到了枪,行动也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敏捷凶猛了。

若是他胆敢反抗,纪凛做好了一枪爆头的准备。

杜书彦也被这两声枪响吓回了神,见他扑过来,以为他恼羞成怒要报复自己,慌乱之下枪口乱晃,却迟迟没有扣下扳机。

四肢残废的费铮拖着两条鲜血狂涌的腿,步履艰难地走完了他与杜书彦之间的最后一米。

然后用手无寸铁的手掌按住了朝向他的枪口。

杜书彦两腿打颤,更不用说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枪,可强烈的求生本能逼迫他死死抓住手中最后一把救命稻草,坚决不让费铮抢走。但他又是如此畏惧眼前这个心狠手辣的杀父仇人,即便费铮已经无力杀他,他也害怕自己下一秒就要命丧此地,不禁胆怯得泪如雨下。

费铮个子比他高上许多,平时站在他身后总是突出一截,此刻两腿中弹,支撑无力,整个人向前倾倒,仿佛缓缓弯腰低头,向他的国王最后一次行礼。

“我说呢……你这两年,好像越来越怕我了……”费铮平视着他通红的眼睛,自嘲般地笑了,“你太厉害了,连我都骗过去了……怎么知道的?”

杜书彦对他的恐惧已经刻在了骨子里,听他发问,下意识地回答:“堂叔死、死了之后,我还是耿耿于怀,他只是杀我爸的凶手之一,那个给他卖‘货’的人,我也要找到……我向许明打听,调出了堂叔以前的通讯记录、那阵子去过的地方、还有他的账户往来等等,一个个查……终于被我发现了线索……”

杜书彦说到这儿,嘴皮子不受控地打起架来,喉咙连连滚动,仿佛接下来的话难以说出口,哽咽许久。

但他最终还是开口了,声音又涩又尖,像一把廉价的小提琴,奏出一段低劣的悲伤乐章:“你知道当我站在那扇门前、看见那个熟悉的门牌号的时候,有多绝望吗?怎么会是你……怎么会是你啊!你明明救了我啊,就在那扇门前……”

他的双眼逐渐充血,仿佛仇恨之焰从外向内蔓延:“后来我才知道……那些要杀我的人,也是你的手下……”

“费铮……我多年来这么信任你,把你当好人,当家人……以为遇到你是我不幸人生中的大幸……没想到,我所有的不幸都是因你而起!”

“你这个伪善的恶魔……我没有告发你,已经对你仁至义尽了!”

回忆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一幕幕晃过,费铮闭了闭眼,低声说:“我以为,我们是同病相怜……你会理解我……”

杜书彦涕泗横流,嘴唇颤抖得几乎说不清话:“我的‘病’是你导致的……你的‘病’,是你爸自作自受……怎么能相提并论!”

费铮惨淡地笑了声,手掌抚过枪身,慢慢往前,抓住了杜书彦抖动不止的手:“当年……真不该救你……应该亲手杀了你……”

即便知道这只是句无法实现的恐吓,杜书彦依旧吓得脸孔煞白。

海警的摩托艇已至近处,手持喇叭中传来高亢的警告:“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放下手枪!双手抱头!”

杜书彦想依言照做,可费铮牢牢抓着他的手,他无法放下,只能哀求:“费铮,你要是还有一点良心,就别再连累我……”

费铮已是强弩之末,两只深陷的眼睛空洞麻木,冰冷的目光落在这张声泪俱下的脸上:“这是你……咳咳……最后一个愿望吗?”

杜书彦拼命点头。

“好……我满足你。”费铮慢慢松开了手。

杜书彦松了口气。

然而下一秒,面前人仿佛支撑不住摇摇欲坠的身体,颓然跌向他,他大脑慢了一拍,下意识地上前抱住。

费铮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提起残废的双臂,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附在他耳边,嘴唇嗫嚅,似乎说了句话。

杜书彦愕然睁大眼睛,直愣愣地呆望着费铮身后的一滩血迹。

手中突然一空,他被用力推开,跌坐到位子上,惊恐地抬头,发现手枪已落入费铮之手。

纪凛却没开枪,因为费铮这会儿连举枪都费劲,不过以防万一,他还是提醒了身后的三人:“你们都趴下,我可以对付他。”

娄保国非常配合地缩下去,扒着快艇边沿,探出半个脑袋,挥舞拳头呐喊助威:“纪队加油!”

虞度秋就没那么配合了,脑袋靠在柏朝肩上,看热闹似地:“他想干什么?刚才不是已经束手就擒了吗?让我再瞧瞧。”

纪凛无语,只好挪了半步,稍稍挡住他与柏朝,接着冲对面的费铮高喊:“放下枪!你已经无路可逃了!”

他心里其实也奇怪,刚才费铮明明已经不打算反抗了,现在伤成这样,再不让警察救他,肯定是死路一条。虽然救上岸了最终大概率也是死刑,可起码能苟活一段时间。

费铮没有听劝,身体摇晃不定,仿佛轻轻一推就会倒下去,脸缓缓转向了他们,看表情,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意识恍惚了,话语的连贯性也越来越差:“柏朝……其实……你说的没错……我从杜伟明那儿知道……我父亲……不算无辜。”

柏朝背对着他,一副懒得理他的样子,只顾着护好怀中人。

虞度秋扯了扯他的衣服:“喂,他喊你呢,你搭理他一下,我想听后续。”

柏朝无奈,只好暂且松手,转过身朝着费铮,面无表情道:“你知道了也无法回头了,因为你已经为了复仇而犯罪了,只能继续自欺欺人下去,将自己的罪过转移到别人身上去。”

费铮拧起满是血污的眉毛,似乎很不解:“你怎么知道……我的过去?”

虞度秋也问:“你怎么好像很了解他?”

“我猜的。”柏朝说,“你也猜到了,不是吗?他想回到过去,想重返光明,可他已经沾上洗不掉的污点,无法见光了,否则为什么不恢复真实身份?”

虞度秋盯着他坚定的侧脸,逐渐明白了什么,避开纪凛,低声问:“这就是你没有亲手杀柏志明的原因吧?”

柏朝蓦地一怔,然后微不可察地点了头。

虞度秋轻笑:“费铮说你们是同类……还真没说错。”

两位王后,相似的多舛命途,相似的复仇之恨,本该殊途同归,却抵达了截然不同的终点。

原来这场棋局,在它刚开局那一刻,他就已经赢了。

因为他拥有一颗,愿意为了他而坚守底线、从未被仇恨蒙蔽的王后。

[这个纹身不会让我堕入地狱,因为它代表我唯一信仰的神明。]

[它只会一再提醒我,不能堕落,不能犯错,因为能长伴于神明身边的人,一定是干干净净的。]

虞度秋从背后拥过去,摸到那个纹身的位置,附耳低言:“你做得很好……我允许你,永远留在我身边。”

柏朝侧头浅笑:“谢谢少爷。”

娄保国看着虞度秋的手所放的位置,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幸好纪凛此刻背对着他们,否则枪口可能就变向了。

也幸好费铮已经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听了柏朝的回答,连咳数声,艰难地扯出一丝笑:“是啊……我无法回头了……可我原以为……我找到了慰藉……”

他的脖子像机器人似地咔咔扭过去,看向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杜书彦,手臂随着小艇的起伏微微晃动,仿佛要举起枪来。

杜书彦吓得泣不成声:“别、别杀我!”

“书彦……咳咳……”费铮已经咳不出血了,脸色像纸一样苍白,面颊凹陷下去,仿佛里头的血流尽了,肌肉撑不起这副破败的皮囊,“我以为……你没那么多心思……会许些……很好的愿望……”

“可是,你的每一个愿望……都在加重我的罪孽……”

“罢了……我满足你……最后一个愿望……就当我……再做一回好人吧……哈哈……”他纵声大笑,整个胸腔都在剧烈震动,也不知是回光返照还是怎么的,居然颤颤巍巍地抬起了握枪的手。

纪凛立刻高度紧张,随时准备爆头。杜书彦以为他要杀自己,害怕得尖声大叫。

然而费铮的枪口没有对准杜书彦,也没有对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那个黑漆漆的洞口,抵在了他自己的额头上。

其余人统统骇然发怔,不明白他在发什么疯。即便在劫难逃,费铮也绝对不会是畏罪自杀的胆小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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