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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也曾出现在梦中、或是他刻意的回想中,但每次画面都是支离破碎、荒诞扭曲,这次却十分平稳安定,他甚至能看清电视中身着警服的黑猫,听清它正言厉色的台词:“站住!不然我要开枪了!”

虞度秋下意识地一紧张,想捂住耳朵——

却有人先他一步,用小小的手掌,贴住了他小小的耳朵。

这个动作无比自然流畅,仿佛已经做过许多遍。

虞度秋一怔,诧异地抬头,却只看到对方的下巴。

顶上的白炽灯光晃了晃,熟悉的晕眩感随之而来,他一眨眼,对方就不见了。

啊,没错,是幼年孤独恐惧的他臆想出的那位“幽灵朋友”,医院上下无人认识,唯有他见过。

幽灵消失了,空旷的房间内却依旧回荡着他们的对话,或者说,是他在脑海中与自己对话:

“我以后要养两条狗,就叫它的名字,这样我就是它的主人了!它必须得听我的话,我就不会怕它了。你要不要?送你一条?”

“好啊。”

“你明天还来吗?明天好像……是我生日,我记不清了,我头好疼。”

“明天……我就要走了。”那道稚嫩的声音轻轻地说,“但我会给你送礼物的,虽然我没什么好东西……”

“你要去哪里?”

“去做一件,我必须做的事。”

又一个朋友即将离去的消息令他心生不安,揪紧了床单,仿佛揪住了对方的衣袖:“能别去吗?我不想你离开。”

虚空中伸来一双温热的小手,紧紧握住了他,脑海中的声音坚定无比:“我不会离开,我会一直关注你的……但我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出现了,你不要忘了我……”

对方的余音悠长而辽远,仿佛边说边远去,逐渐消失在他的脑海中。

电视里的画面开始斑驳闪动,短暂的平稳幻象终究走向了崩塌,像是一面巨大的镜子上出现了一道裂缝,很快地,无数细小的裂缝如蜘蛛网般扩散出去,镜中的病房景象碎得四分五裂、错位扭曲,突然间,哗啦!一声巨响,碎片四散飞溅,直直地朝他的眼睛射来!

虞度秋用力闭紧双眼,本能地想翻身躲开,可身体猛地传来一阵刺痛,记忆碎片似乎已经扎进了他的血肉里,成为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他倏然睁眼,做好了看见一片鲜血淋漓的心理准备——然而眼前依旧是纯白色的病房,明晃晃的天光,和身着病号服的自己。

唯一的区别在于,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趴在床边小憩、握着他手的男人被动静吵醒,迅速抬头,恰好撞上他的视线。

梦里手心的温度转移到了心里,虞度秋松了口气,想抬手摸摸这条忠心的小狗,却发现自己的右臂打着石膏,动弹不得。

反倒被小狗摸了摸脑袋:“做噩梦了吗?”

“没有。”倒不如说难得做了个好梦,虞度秋用没受伤的左手挥开了大不敬的男人,忽然动作顿住,狐疑地用鼻子嗅了嗅:“你洗澡了?”

柏朝点头:“嗯,怕你嫌我臭。也给你擦身体了。”

身上确实没什么异味,昏迷前咸腥的海水、浓稠的血液全部被清理干净了,虞度秋现在一身清爽,却露出了不悦的神色:“我受伤昏迷,你还有闲情去洗澡?我猜你还吃了个饭吧?”

柏朝摇头:“你睡了一天,我从昨天下午到今早,没吃过饭,洗完澡就一直在这儿陪着你了。”

“仅此而已?”

“……不然呢?”

虞度秋皱眉:“起码为我流几滴泪吧。”

柏朝笑了:“孙医生说,骨折养几个月就好了,我也知道你没有生命危险,只是太累了才睡到现在。我当然担心你,但要是这样就哭哭啼啼的,怎么成为你的依靠?”

“那我醒了你也不激动?”虞度秋对他淡定的表现十分不满,“这可是我迄今为止受过最严重的伤。”

柏朝愣了愣,渐渐反应过来,坐到他身边,弯腰俯身看他,眼里含着笑意:“你是在对我撒娇吗,少爷?可是……我当时死里逃生回到你身边的时候,你好像也没有很激动?也没为我流过泪吧?”

虞度秋冷笑,牵动了腰部的淤伤,轻轻倒抽了口气:“没良心的白眼狼……才过一个月,就忘了我那晚有多纵容你了?何况……你怎么知道我没掉过泪?”

柏朝从他抽气开始就心疼了,听了后边的话,哪儿还有心思反驳他,眼神立刻软下来:“你真的哭了?”

“我说过,我这辈子不会再为任何人哭。”虞度秋捕捉到了他眼中掠的一丝失落,慢悠悠地接着说,“所以预支了下辈子的份额而已,我下辈子已经没有眼泪可以流了,也就是说,你不能再让我伤心,听懂了吗?”

柏朝整张脸肉眼可见地明亮了起来,越压越低,直至嘴唇触碰到柔软的面颊,像虔诚亲吻神祇的朝圣者:“嗯,懂了。”

“我看你还没懂。”虞度秋转过脸,正对着他,“我受了这么重的伤,你就这样安慰我?当我三岁小孩吗?”

柏朝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沉沉地笑了两声,再度低头,这回找对了地方:“先提醒你……病房装了监控,医生和警察都能看到,他们怕你出事。”

“我说呢,你怎么不上床抱着我睡,不像你的作派。”虞度秋勾住他脖子往下压,“管他们的……我亲我的爱人……又不犯法……”

外科主任办公室内,孙兴春沏了壶龙井,招待远道而来的老友,一边坐到自己的工位上打开电脑,一边捶着腰抱怨:“你那不省心的孙子,这几个月给我惹了多少麻烦,一会儿送来一个伤员,这回更厉害,把自己送进来了。住个院也要搞特殊,装什么监控,谁敢到我的地盘来害人,我第一个弄死……”

孙兴春的话音戛然而止,瞪大眼珠,被监控中的实时画面狠狠震住。

“给你添麻烦了,这两个小子心都太野了,我也管不住啊。”老友端起茶杯,不忙着喝,不知从哪儿掏出了一个苹果,放在桌上,微笑着欣赏画面中相拥的二人,“好在都平安长大了。替我把这个转交给柏朝,他会明白我的意思,我就不打扰他们了。”

“啊?你不去看看你孙子吗?”

“不了,免得小崽子紧张,被我家那小机灵看出破绽来。”老友吹走热气,浅呷了一口热茶,缓缓叹气,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如释重负,“熬了这么多年,就差最后一关了……能不能治住我那无法无天的孙子,就看他的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