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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妇人千恩万谢地走了,与之前的瘦弱妇人擦肩而过时还得意地笑了笑。

妇人低下头,怯弱地退后几步,眼里掉出几滴泪水。

之后又有几个妇人来领工钱,有人被残忍拒绝,有人则带着银子欢喜而去。渐渐的,没领到工钱的妇人全都挤在一起,默默看了看彼此的身份,好似忽然明白了什么,不由潸然泪下。

她们全都是寡妇,所以是被小侯爷嫌弃了吗?寡妇在这乱世就不配苟活吗?她们死了丈夫,身染晦气,所以碰不得那些药材吗?

大家越想越难过,有的人甚至哭出了声音。

她们问也不敢问,争也不敢争,又舍不得走,于是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苦苦等在原地。

干裂的泥土被她们的泪水浇出一大片湿痕,像下了一场雨。可秦青却对此视而不见,还在那儿兴奋地发银子。

阿牛轻轻拉扯叶礼的衣摆,小声说道:“这也太不通情理了吧?怎么能区别对待这些妇人?身子骨壮实的就给银子,身子骨孱弱需要米粮的,反而不给,这是什么道理!叶哥,你去找小侯爷说说。”

“你怎么不说?”叶礼拧眉反问。

阿牛挠了挠鼻子,呵呵一笑。

叶礼回以冷笑:“你怕小侯爷这么做是另有深意,说得多了显得你自己蠢是不是?”

阿牛又是呵呵一笑,尴尬地直拱手。

叶礼恨不得给他一拳,咬牙低语:“小侯爷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你懂个屁!”

“叶哥别装了,你也不懂。”阿牛一语揭破主子的逞强。

叶礼默默运了好一会儿的气,这才压制住手刃属下的冲动。

他虽然不懂,但他知道秦青肯定不是恶意为之。秦青那么宽厚仁善,岂会为难一群妇孺?

别问,问了就是犯蠢!叶礼默默告诫自己。

然而叫他意难平的是,江匪石那厮好像知道秦青这么做的用意,竟然很有默契地冲秦青笑了笑,一张白净的脸冒着一股风流韵气,很是叫人看不过眼!

娘的!叶礼暗暗骂了一句。

发完所有银子,秦青站起身,冲挤挤挨挨不愿离去的妇人们说道:“你们去领饭食吧,有包子馒头,也有米饭粥水,还有一些炒菜。”

话落他转身便走。

一名胆大的妇人终是按捺不住,伸手唤道:“小侯爷,为何别人都能预支工钱,偏我们不能?是我们做错了什么吗?”

秦青转回头,言道:“非是你们做错了,而是为你们的安全考虑。我看过名册,知道你们都是寡居,家里没有男丁,膝下还养着幼小的孩童。今日侯府广发工钱,远远近近必然能收到风声,山上的土匪,村里的地痞流氓,又岂会不知。别人家男丁众多,他们不敢下手,你们这些人却是首要目标。我不给你们发银子,大家都看在眼里,心怀叵测之人自然就不会来害你们。”

秦青转过身,摆摆手:“去领饭食吧,等巡防队组建起来,肃清了远近的匪患和村里的地痞流氓,你们自然能安安心心拿到工钱。侯府每日管你们一顿饭,吃不完的东西你们可以带回去给孩子吃,总也饿不死。”

他领着两个牛高马大的侍卫,渐渐去得远了。

江匪石冲这群呆愣中的妇孺说道:“哭什么,小侯爷一片好心,差点被你们当了驴肝肺。”

妇人们这才回神,纷纷跪下冲小侯爷远去的方向磕头。小侯爷为她们考虑的东西,比她们自己想的还要深远。怕是就连家里的亲人也少有这般无微不至的关怀吧?

“谢谢小侯爷!谢谢小侯爷!”方才还心怀埋怨的那些妇人,此时却感动得连连磕头。

“咱们能够住在侯府附近,真是上辈子积了大德!”一名妇人擦着眼泪说道。

其余人皆是感激一笑,然后便在管事的带领下涌向了草棚。

江匪石笑望着这些人轻松的背影,然后才快步追上秦青。

叶礼恶狠狠地瞪了阿牛一眼,然后抹掉额头的冷汗。幸好他没问!

阿牛低下头,藏起自己烧红的面皮。幸好他也没问!

江匪石追上秦青,笑着问道:“小侯爷,您要扩建的房舍在何处,可否带我看看?”

“就在那边。”秦青指了指西侧的一大片空地。

“您要建造什么式样的房舍?我略懂木工,也会画几笔草图,许是能帮到小侯爷。”江匪石谦虚地说道。

秦青垂眸想了想,言道:“我要建南北通透的矮房,只需小小一个隔间,一排排整齐罗列过去,每个隔间都要有土炕,另外再建造几座茅厕就行了。不需要什么精巧的设计。”

建造这种蚂蚁窝一般的房屋是给谁住的?总不会是侯府里的人吧?

江匪石一想也就明白了,禁不住扬唇:“小侯爷是怕到了冬日,大雪压垮村民们的房屋,所以提前给他们建造避难所吗?小侯爷真是大仁大义。”

江匪石深深弯下腰,给秦青鞠了一躬:“我代替村民们先行向小侯爷道谢。小侯爷大恩大德,我等没齿难忘!”

秦青摆摆手,轻描淡写地说道:“谢什么,我只是单纯喜欢花钱如流水的感觉罢了。”

说完,他自己也有些禁不住,于是便掩着薄唇,弯着明眸,快活地笑了。

他是真的很喜欢花钱,可是他的钱花出去,却滋养了许多已近枯槁的生命。

反观朝廷下发的赈灾银,出京时是数百万两,到了灾区竟只剩下区区几万两。那些银子呢?都去哪儿了?

叶礼看着秦青单薄的背影,心里既被感动占满,又渐渐燃烧起愤怒的火焰。

都说侯府鱼肉百姓,穷奢极欲,他却没看见。

江匪石说他略懂木工,但其实是精通。只在工地上走了一圈,略想了想,他就规划好了房屋的样式、工期和预算。有他在一旁统筹,秦青根本不用操任何心。

“日后你来给我当大管家好不好?”辞别时,秦青忽然开了一句玩笑。

江匪石愣了一愣,继而欣悦地应诺:“好啊,只要小侯爷不嫌弃。”

两人对视良久,然后才双双朗笑起来。那种无形的默契竟在极短的时间里就建立了。

叶礼看得心绪难平,回到自己的房间时还在不断回想两人相处时的情景。

阿牛见他眉头皱得很紧,面皮一阵黑似一阵,不免问道:“叶哥,你咋了?”

叶礼翻了个身,背对阿牛,闷闷地说道:“以前爹让我多读书,我不听他的,每天只是练武,如今才知道后悔。若是时光可以倒流,我一定好好读书。”

阿牛摸摸鼻子:“叶哥,以后咱们少说话多做事就行了。你不蠢,你只是不懂得民间的疾苦罢了。”

叶礼忽然翻身坐起,沉声道:“我去前厅与秦青的贴身侍从换班,你自己歇着吧。”

“怎么又换班?你才躺下没多久啊!你别是真的把自己当成小侯爷的随从了吧?”阿牛追出去时,主子已经跑得没影了。

叶礼来到前厅,换下了守在门口的一名随从,默默往里看去。

陶然正滔滔不绝地数落着秦青:“我方才去偏院看过了,那几个孤女饿得走路都不稳当,喝了一些粥便躺在床上起不来了。小侯爷,你忍心让她们去山里给你采药?为了你这一头长发,你想让她们被狼吃掉吗?江北城的民众听闻这件事,又该说你奢靡无度,荒诞不经了!”

秦青温吞吞地开口:“那你说该怎么办?”

“你给我一万两银子,我要开一座慈济堂。我要把无家可归的妇孺都送去慈济堂供养。”

“你知道吗,要想救下老弱妇孺,你首先要做的是改变这个世道,而不是毫无意义地撒钱。”

“你不也是在撒钱吗?可你撒钱却是为了养你的头发,造你的房子。改变世道,那是皇帝才能做到的事。”

“改变世道其实不难。”

“改变世道还不叫难?那什么叫难?改变世道比上青天还难!我反对你让那些孩子去山里采药。万一她们被虎狼吃了,你心何安?”

叶礼默默运了运气,免得自己一个冲动跑进去,把那女人的嘴给堵上。

秦青显然也有一样的想法,于是给陶然夹了一块巨大的猪蹄。

陶然把筷子扔在桌上,蔫蔫地摇头:“别人一顿稀粥都喝不上,我还吃什么猪蹄。”

“行,我给你一万两,你去建慈济堂。”秦青不得不妥协。

陶然这才欢喜地说道:“谢谢小侯爷!这个猪蹄我带走了,给那些孩子们吃。”

秦青默默扶额,倍感头疼。

秦德怀只好劝阻:“那些孩子挨了许久的饿,光是喝粥都会难受,更何况吃肉。你若是想害死她们,只管把猪蹄拿去!”

陶然面皮涨红,半晌无言,原本的欢喜雀跃现下又慢慢淡去了。

叶礼真是替她感到尴尬。

就在这时,厅堂外跑进来一个小厮,大声回禀:“侯爷,小侯爷,无为道长来了,说是要侯府与他一起操办祭祀龙王爷的庆典。”

“什么?平时不都是清虚观自己操办吗?今日怎么找上侯府?”秦德怀拍桌而起,面露难色。

叶礼漆黑的眼眸瞬间迸射杀机,手一下子就按住了腰间的短刀。这无为道长正是他此行必要除掉的祸害之一。

只是此人在江北城素有活神仙的美誉,麾下信徒众多,与地方官吏牵扯甚深,轻易碰不得。碰了就会引起民愤,继而搅乱当地局势。

无为道长在外行走皆是打着龙王爷的旗号。江北城的百姓渴雨成疾,又怎么敢得罪龙王爷的神官?

每次祈雨,无为道长都要溺杀好几对童男童女,百姓们竟也不敢有所非议,还主动献出自家的孩童供无为道长挑选。

选中了就是祭品,死无葬身之地,没选中方可逃出升天。死在无为道长手里的孩童迄今为止已有数十人,真真是杀人如麻,罪大恶极!

叶礼思忖间,一道爽朗的笑声已逼近前厅,转瞬,垂花门处便走来一个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的老人。

老人一边捋着胡须一边高声说道:“侯爷,今次祈雨,您可要多多出力啊!”

陶然拍案而起,愤愤开口:“说吧,这次你要讹多少银子才能不拿童男童女当祭品?五百两够不够?”

无为道长眼睛微微一亮,显然是意动了。秦德怀便也暗松了一口气,心道能用银子解决的事都不是大事。

“快去找管家拿银子!”秦德怀连忙支使叶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