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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乘一骑,坐怀谁乱◎

杨仪起初以为是自己太过恍惚听错了。

直到那犬吠声越发清晰, 而薛十七郎那振聋发聩的呼喝之声,让她没法儿继续昏睡。

她勉励掀起眼皮,望着地面上摇晃的火把光, 那些蓝色的鬼火被火光一照,就像是鬼魅遇到了烈日般陡然消遁。

“……旅帅。”杨仪干裂褪色的唇一抖, 可真的是他吗?还是说, 这不过是在她垂死之际生出的幻觉而已。

一个毛茸茸头撞到她的胳膊上, 咻咻, 是豆子拼命地在她身上乱拱乱蹭。

豆子的嘴里不停地发出哼哼叽叽的声音, 又回头大叫:“汪汪!”

她听见了跑步的声音。

“杨易,杨……”呼唤的声音戛然而止,脚步声却直奔此处而来。

火把被丢在地上。

朦胧的目光被火光照亮, 杨仪看见黑纱白底官靴的一角。

一双大手毫不费力地握住她的双肩,起初没敢动,可大概是见她也没反应, 那双手稍微用力将她一晃:“杨易?!”

杨仪感觉自己本就不怎么牢靠的三魂七魄给这么一晃, 惊慌失措到几乎尽数出逃。

这其实还算不上粗暴的一下儿, 简直要把她直接弄死。

天色其实不算很晚,只能是刚刚黄昏。

毕竟在山谷内, 遮天蔽日, 所以才黑的早。

而在外头,夕阳落山, 西天边上泛起极其柔和的淡粉色, 把群山都点缀的极其温柔曼妙。

杨仪睁开眼睛后, 发现自己身在何处。

她着实没想到自己这辈子, 竟然能跟人“同乘一骑”。

一天奔波, 外加上感染疫毒, 杨仪本来已经半是昏迷,也愿意昏迷不醒,但那被紧紧搂在怀中的感觉……以及加倍异样的马上颠簸,硬是激得她醒了过来。

当看见前方马儿微微摇晃的长脖子之时,杨仪的眼睛睁大到极致。

然后她发现有一只手臂从左侧肋下包抄过来,斜往上插,就如同一根从她左边腰下到胸前乃至右肩固定着的牢靠绳索似的,那绳索的末端——便是那只她已经有点熟悉的大手,俨然正五指张开,正好罩在杨仪的脸上。

她呆呆地看着那只手,反应不过来。

这是什么,罩向猴子的五指山?还是……

似曾相识。

那是在录奕身亡之时,佛堂之前,拥挤的人群里,薛放也是这样罩护着她的头。

头顶上传来薛十七郎的声音:“醒了?一时找不到马车,只能先这样了。”

杨仪的头稍微往前一晃,薛放的手便及时“拢住”她的头脸,把她往自己的怀中一摁。

她明白了。

原来这只手的作用,是为了叫她的脑袋别耷拉下来或者四处乱晃。

真是,不可谓不贴心。

更贴心的还在后面。

薛放自顾自地道:“你说我总不能把你横搭在马背上吧?虽然那样确实方便些,但我真怕……搭你的时候还有一口气,等到了地方再凉了……不是没有这个可能的。”

杨仪在内心对于薛十七郎的关切备至表示感谢。

但是她非常畏惧他护在自己身上的那只手。

因为从小体弱多病的缘故,杨仪的身材可谓非常一般,前世就算是到出嫁的时候,也还是没多大起色。

尤其是跟杨甯那种婀娜多姿的相比,简直惨不忍睹。

虽然这样扮男装容易些——比如,只需要稍微地把胸裹上两层就行,甚至不用层层叠叠如粽子一样。

但,假如有人不开眼的上手来摸,还是会察觉出异样来的。

毕竟那里虽然小,可也不是完全没有。

“旅帅,”杨仪不敢往别处去看,她还是晕眩的厉害,微微闭上眼睛:“我、我还是换一匹马吧,这样……不好。”

薛放表示赞同:“我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跟人骑一匹马,这不是无奈之下权宜之计么?你要是会骑马倒也好,但一来你不会,二来你病着,想也不用想了,少不得我委屈点儿。”

杨仪着实无语,抬手给自己诊了诊脉,又探手去袖子里摸索。

薛放问:“找什么?”

“帕、帕子。”

薛放用握缰绳的手自己去袖子里拿了一块出来给她。

杨仪轻声道谢,用那帕子把自己的脸给围住了。

薛放看的稀罕:“这又是做什么?你还怕人看见?”

杨仪十分乏力,懒怠开口,本来想告诉他人头谷内的疫毒之事,但那种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明白的,她自己又实在难受的很,便道:“旅帅要去何处?”

薛放这一整天,几乎就没停了奔波。

之前,不知是谁走漏消息,说是竹排上的焦尸乃是桑普洛,加上桑普洛确实一夜不曾现身,天刚亮,桑普洛的家人就来找狄将军询问详细。

狄闻只得亲自接见,又传泸江巡检司的邹永彦前来安抚。

可偏偏佛堂那边,大和尚录奕的一干信众也来请命,恳请巡检司尽快捉拿凶手,免得百姓各种猜测,毁及佛堂声誉。

然而就在此时,有人来报说中弥寨内有乡民突然发病晕厥,怀疑是造了罗刹鬼的毒手。

再加上大佛爷录奕的事,更加有了由头。

一时之间,群情激奋,大家竟提起小弥寨的木亚一家,纷纷吵嚷着要将木亚跟佩佩捉拿处死。

邹永彦只得又急忙带人去劝慰压制,严禁乡民们擅自动用私刑。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佛堂之外的墙壁上,突然出现一封匿名检举信。

不少人前去围观,由那会读的从头念下来,邹永彦听到信上内容,面如土色。

在韩青跟薛放赶回的时候,汹涌的人潮几乎冲入狄将军休养的精舍了。

士兵们迅速列队,韩青跟薛放两个虽然素来敌对,但关键时候,却能配合无间,两人硬是将克制不住情绪的乡民们喝退,进入了精舍。

精舍中,原本养病的狄将军披着外衫,手中握着那检举信,气的脸色发绿。

在他面前跪着的,是有些狼狈的邹永彦。

韩青跟薛放上前,将那信上所写飞快看了一遍,神情各异。

韩旅帅只对狄闻道:“将军且保重身体为要。外头的百姓暂时已经弹压住,不至于生出大事。”

“还不算大事?”狄将军敲了敲那封信,手指哆嗦:“这泸江三寨的天都要变了!可我还被蒙在鼓里!”

邹永彦磕头:“将军见谅!末将知道错了!”

“你且慢,”薛放没等狄将军开口,他望着地上的邹永彦:“信上所写不是栽赃,你真干了?”

邹永彦耷拉着头,半晌才道:“当初我赴任之后,录奕跟桑普洛,卓英一起设宴相劝,酒席上他们言下之意,若我跟他们同道,自然就太平无事,若是我不肯喝那杯酒,他们便要生事,我……我也没有办法。”

原来那信上所写的,就是邹永彦跟泸江三寨的头人以及大和尚录奕勾结,佛堂内信众们贡献的金银财宝,也自会有他的一份,三寨里的财务详细,也少不得他的抽头,只要在某些事情上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做三寨头人以及录奕的保护之伞。

总之,按照信上所写,这五个人简直便在泸江三寨联手遮天,贪污受贿,沆瀣一气。

薛放气不打一处来:“你可真会给自个儿找借口,朝廷设立巡检司,是让咱们统辖羁縻州,维持安稳太平,你倒是好,反而被这些地头蛇给辖制了!你这样如何成事?他们在各自地盘自立为王,或者为非作歹,你还能管的吗?你竟成了他们的跟班了!本末倒置,简直是糊涂之极!”

韩青在旁边面色冷峻,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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