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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面交融,终于认出◎

“十七!”

几乎是在衙役没说完, 周高南已经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

他绕过桌子,一手撩起袍摆,匆匆向外走去。

俞星臣跟着走了一步, 见周旅帅竟公然撇下这满堂的人而跑了出去,而且还是因为薛放。

俞大人颇为无奈。

想到方才自己问了、而段家兄弟没回答的问题, 俞星臣俯身:“你们有何难言之隐, 劝你们尽快坦白, 不要非得等到大刑伺候。”

往外看了眼, 似乎能听见周高南跟薛放两人在外说话的声音。

俞星臣又道:“这位郦阳县来的薛旅帅, 你们大概不知道,他可是比周旅帅更狠绝百倍的人物,别要等到他出手就晚了……”

段宽跟段济面面相觑, 终于段宽说道:“大人,您这是在把我们往死路上逼。”

俞星臣盯着两人:“正好相反,我在救你们。”

巡检司门口。

还没出门, 周高南便举起了手:“十七!这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他对待俞星臣的时候只差横眉冷对, 看见薛放, 却突然春风满面。

薛放跃下马背,在他身后, 跟随的士兵们手中牵着绳索, 后面拴着六七个穷形恶相的,个个带伤, 走路一瘸一拐, 引得街头上人人驻足。

“周旅帅, 久违了。”十七郎随意招呼了声。

“什么周旅帅, 你是不认我这个哥哥了。”周高南不由分说把他拉了过来, 握拳亲昵地捶了捶他的后背。

薛放笑, 指着后面:“你这云阳县的路上没打扫干净,我替你稍微清理清理。也算是给你的见面礼。”

周高南放开他,细看那边几个,当看见其中两张熟悉面孔,陡然色变:“你、你是怎么拿到他们的?”

薛放道:“我正好端端地往这儿来,他们就很不长眼的挡在马前,还说什么云阳的灭门案是他们做的,我心想哪里有这样好的事儿,这简直是送到嘴边的肉。”

周高南已经走到那几个贼徒跟前,摇头道:“康知县家的案子是不是他们做的我不敢说,可是我知道去年云阳跟临县的几起绑票案,必跟他们相关。十七,你这份礼非但大,而且重,这几个人身上系着好几条人命呢。”

一挥手叫了人来,吩咐把这几人投入大牢。

周高南笑道:“十七,你这份大礼我收下了。对了……你好不容易来了,必定要多住几日,我立刻叫人回去跟你嫂子说,叫她收拾房屋,准备你喜欢吃的菜,家里那两个小的若知道你来,不知得多高兴。”

正要拉着他进内,就见俞星臣从里走了出来,彼此照面,俞星臣问:“薛旅帅到了,怎么……杨先生没有随行?”

薛放道:“见面就问,真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俞星臣哑然,只得对周高南道:“周旅帅,我先告辞。”

周高南没空理他,见他要走才想起来:“俞大人,千万别再去县衙了。”

薛放跟他一起看向俞星臣:“他想干嘛?”

周高南就把俞星臣之前去县衙,突然吐血晕厥的事情告诉了,又道:“所以我写信禀明狄将军,叫他想法料理,万一这位大人在我这里出了毛病,我还要跟他担干系。”

薛放却笑道:“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一个文官往这些打打杀杀的案子里钻,能得什么好儿?别管他,叫他碰去,碰死了省了我的事。”

周高南嘶了声:“怎么,你跟他有嫌隙?旧怨?”

“倒不是我……”说到这里薛放道:“罢了,别提这些扫兴的。还是快把这案子跟我说说罢。”

之前在津口牛马栈,为杨仪被诬陷的案子,薛放啃了许久的文书,那时候他后悔没带隋子云。

此时在云阳,为了康昙的案子,十七郎又开始翻看那些密密麻麻的证供,此刻他突然后悔不叫杨仪跟着。

那些什么谁死在哪里,中了多少刀,什么现场的陈设,还有什么诗……他越看越觉着晕眩,只听周高南所说,也听的模模糊糊。

周高南原先没在这陪他,他似乎很忙。

此时才又闪了进来。

“老周,”薛放抬手:“我想到了,你带我去一个地方。”

“你也要去县衙?”周旅帅擦擦额头汗,一脸笑。

薛放觉着他笑的有点儿古怪,却也没空深想:“当然不是,我想去……”

尸首。

康家十二具尸首。

其实原本俞星臣也该看的,有时候尸首比任何东西都直观明白。

但俞星臣不敢看,尤其是康昙。

在这时候他还不是个最有城府最为冷静绝情的人,甚至连一个旧友的离去都有些无法面对。

薛放来到了巡检司的停尸房。

就算胆大如他,在看见整整齐齐十二具尸首横在面前,板床上放不下,便摆在地上,这幅场景任是谁看了也得心头一股寒气儿。

此时薛放突然又想,得亏没叫杨仪跟着。

靠近门口的一具尸首,是大少爷康逢春房内的小厮。

这小厮前胸跟后心、背部都有刺伤,据仵作记录,该是在地上爬了一段后气绝。

小厮旁边是康逢春的尸首,康家大公子身体赤/裸,原来发现他的时候是在浴桶中,被一桶血水浸泡。

他的致命伤有些古怪,竟在下/体,把那处切的鲜血淋漓。

周高南小声:“你说这下手的人是不是个疯子?怎么冲这个地方下手。”

薛放忙把那盖布放下:“谁知道,许是嫉妒比他大?”

周高南噗地笑了,又赶忙敛笑,向着周围的尸首致歉:“得罪得罪。”

康逢春旁边,是大太太,也就是他的生母,被乱刀刺中脖颈跟下半张脸,舌头都给削去了半边,披头散发,简直鬼怪现世。

大小姐康夏,致命伤是在背上,应该是在逃跑的时候被逮到,但除了这些外,她的脸上竟也有几道奇怪的伤痕,薛放特意看了看,不像是刀痕,却有点像是……抓痕。

其他两个丫鬟跟那妾室,都是被割断了喉咙。

薛放边看便皱眉:“连我这样的人,都觉着这凶手实在非同凡响。”

周高南道:“谁说不是,所以当我看到那墙壁上的血字跟康知县的断指、又听了那看门老头子的什么恶鬼索命,我几乎也都……”

他摇摇头,指着旁边一具尸首:“你不要急着笑话,我也不是只因胆寒而已,这些人被杀死还可以解释,但是这二小姐康宁,她居然是自缢身亡,再加上大小姐脸上那莫名的抓痕,以及康知县的题字,这不是很诡异么?”

他说着叹气:“本以为是段家的人行凶,没想到又白忙一场,我倒是宁肯相信恶鬼之说了。而且,那俞大人还口口声声地跟我说,康大人写那血字的时候,是很、很高兴很快意的,你说这不是疯了么?”

薛放去看康昙。

康知县的致命伤在心口,浑身上下除了这一处,就只有双手腕跟掌心的血痕,以及那露出白骨的断折的右手了。

“他留的那首诗,怎么念来着?”薛放问。

周高南转头看身后,侯队正赶忙翻了翻手中的卷册:“轻阴阁小雨,深院昼慵开。坐看苍苔色,欲上人衣来。”

他一口本地的土味官话,把这首王维的名句念得奇奇怪怪。

薛放把这些尸首都看过了,站在门口环顾众尸,隐隐觉着十分违和。

刺伤,抓伤,割喉,自缢……还有那墙壁上的血字。

这真的太怪了。

“走吧。”周高南招呼他:“时候不早了,也不能在这儿呆太长,阴气太重。”

薛放同他到了门口,忽然一顿,竟又返回到康逢春的尸首旁。

他举手把下半截的盖布掀起来。

周高南吃惊:“怎么还看那个?”

薛放盯着那处的零碎看了会儿,才又将布盖上。

周高南奇怪地看他:“你总不会是去看到底是大是小吧?”

“再胡说,”薛放道:“你小心他晚上找你。”

周高南忙闭口不言,回头向着停尸房方向连连作揖。

“听说康家还有个小的活着?”

“是,可也没什么用处,被吓傻了,整天呆呆的不言语。”

“如今在哪儿?”

“我看康知县怪可怜,这孩子一时无处去,就先留在我家里了。”

“那个受伤的呢?”

周高南皱眉:“二公子的情形不妙了,请了好几个大夫,都说就这两天的功夫了。要他开口只怕都难。”

说到这里,周高南忽然饶有兴趣般问:“对了,那位杨易杨先生到底为何不曾同行?”

薛放道:“你跟姓俞的一样,好好地怎么又提他了?”

周高南道:“我还以为你会带他一块儿过来。”

“笑话,我跟他还没到那形影不离难舍难分的地步。再说,我来还不够么?”

周高南目光往远处瞄了瞄,微笑:“我就是说多多益善么,一个能救人,一个能拿人。”

薛放道:“你以为是买东西啊,多多益善……”

“该不会是……闹别扭了吧?”

“少胡说!又不是小孩儿,闹什么别扭,”薛放显然不愿意说这些:“行了,我得去趟县衙。”

周高南迟疑:“我陪你去?”

“你自忙去。”薛放头也不回地挥手:“我又不是俞星臣。”

周高南嗤地笑了:“别耽搁太久,中午记得家去吃饭。”

薛放已经上马去了。

轻阴阁小雨,深院昼慵开。

坐看苍苔色,欲上人衣来。

俞星臣站在康昙书房外的走廊上,望着右手侧那刷刷响的树木。

他至今不知这是什么树,居然在大夏天的落起叶来。

哗啦啦,风一吹便洒落一大片,铺天盖地地向着他吹来,这幅情形,让俞星臣感觉就如同有人抓了一大把的纸钱扔在了空中,随风飘落。

有的“纸钱”落地,于走廊上刷刷滚动,擦着他的靴子跟袍摆掠过。

俞星臣知道自己不该再来此,但康昙的那首题诗总是不断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魔怔一般。

他走进书房,却没记着去那堵墙跟前,而是转到了康昙的书桌前,在那张松木椅子上坐了。

一抬头他就能看到那题血字的墙,那四行字,如一个巨大的谜题之眼,同样在回看着他。

窗外的树叶还要摇动,映的窗棂上的影子不住的变化。俞星臣微微眯起眼睛,突然愣怔。

为什么会是这首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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