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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杨仪不是随口说说,她竟是真想砍了他……的手?

“呵……”面上却仍是轻描淡写,不动声色,俞星臣道:“这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呢,还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杨仪,难以想象这话是从你的口中说出来的,这分明是薛十七郎的口吻。”

“随你怎么说,”杨仪并不在乎,坦然地:“我只知道,能跟着薛旅帅,是朱是墨,都叫人甘之若饴。”

俞星臣脸上的笑有点岌岌可危:“你这话,我不太明白,这话的意思莫非是,你对他已经是……”

他在斟酌那个用词,杨仪却已经知道。

她不想听他说出来。

没等俞星臣想好,杨仪道:“时候不早,我也没心情跟俞大人说这些没用的,你来笏山到底想如何,请直说。若是无话可说,那就请即刻离开。”

“薛放落得今日地步,是他咎由自取。”俞星臣也顺势不再去绞尽脑汁、想那个本来不算重要的词儿,他重新开口:“十七郎飞扬跋扈不是一天两天,他跟施武之间的区别,无非是他不作恶,但招人讨厌的程度都是一样,他自以为可以跳脱王法,闯了天大的祸也会平安无事,世上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杨仪嫌恶皱眉:“俞大人来给我说教的?”

俞星臣道:“就算没有施武的事,迟早也会有别的王武,赵武……别的不说,比如郦阳曹家的案子,你亦是参与之人,你不如当面告诉我一句,他们断的可清?”

“曹家的案子早结了,俞大人是想无事生非?”

“无事岂能生非,只不过有的人以为自己可以一手遮天而已,比如,倘若曹方回当真被害,就该有尸首,倘若是逃匿,就该有线索,但他竟仿佛凭空消失……或者,他根本没有失踪,而在某些人的眼皮底下。”

杨仪的手不知不觉握紧。

俞星臣这么说,显然已经窥知曹家那案子的端倪。

确实,隋子云想保全曹方回的名誉,所以并没有对外公告那具女尸就是曹方回,这案子确实有疑点,可先前是薛放辖下,无人敢插手。

如今是俞星臣,只要他肯用心,自是瞒不住。

杨仪道:“我也有一句话想劝告俞大人,‘法不外乎人情’。”

俞星臣复笑了:“你果然知情。”

他说了这句后,垂眸沉吟片刻:“郦阳曹家,泸江韩青,如今是永锡施武……这些在你看来,都是‘法不外乎人情’?”

杨仪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曹家也就罢了,他为何竟还提起韩青?难不成……不,他当然会怀疑韩青没死,但他没有证据!

“我不懂,不同地方三个不同案子,难不成俞大人是在暗示这几个案子都有问题。”

俞星臣摇头,目光扫过桌上的药丸。

刚才那一颗他本是想尝一尝的,虽然他不知是什么药,但本能地觉着必定是好的,而且他也确实想知道是什么味道。

谁知狗子都尝过了,他却一无所得。

方才说什么把所有药丸都碰一碰,自是玩笑,却没料到惹得她那样反应。

此刻就算是想再取一颗,他都要略微三思。

“我并未如此说,”俞星臣只得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免得一时没忍住真的动了手,“你自不必心虚承认。”

杨仪吁了口气:“俞大人可以走了。”

“怎么,不习惯深夜跟男子同居一室?”俞星臣纹丝没动,“但据我所知,永锡镇那一夜,你‘杨先生’可很没计较这个。”

他居然连永锡镇她跟薛放同处一室都知道。

杨仪却没很惊讶,反而冷笑道:“我为何要计较?而且不止永锡一夜,昨夜在俇族寨子,也是一样。又如何。”

俞星臣皱眉,眸色幽沉。

她曾多么惧怕跟敬畏这双深不可测的眼睛,甚至极少同他目光相对。

可此时杨仪并没有躲避俞星臣的注视:“如你所见,我很习惯跟男人同处一室,只不过……俞大人不在其列而已。”

“杨仪。”俞星臣似乎真的恼了,声音低沉。

“够了!”杨仪感觉如果他还这么叫自己一声,她就要疯了。

“你讨厌我这么叫你?”他明知而故犯,不疾不徐地说道:“可为何,难道这不是你本来的名字吗?并非是‘长安居大不易’的‘易’,而是‘仪态万千’的‘仪’。”

杨仪用尽全身力气,才没叫自己后退,或者逃走。

俞星臣没有错过看她脸色变化的机会。

这是他的底牌,在他出牌的时候,他得看看接牌的人到底会如何。

“原来薛旅帅当真并未说谎……你确实是京城太医杨家的嫡小姐,——杨仪,我说的对吗?”

杨仪似乎在发抖,她的脸色也很奇怪,像是恐惧又像是愤怒,眼神涣散,不知是看向哪里,又恍惚又迷离。

俞星臣不由担心,她也许会随时晕过去,又或者……

她不会真出事吧?

豆子本来站在桌边,一会儿看看俞星臣,一会儿看看杨仪。

它没有叫过。

直到此时,豆子突然叫了起来,它跑到杨仪跟前,冲着俞星臣汪汪了两声。

杨仪听着豆子的叫声,轻轻地一摇头。

目光凝聚在豆子身上。

她眨了眨眼睛,目光缓缓移动,终于又看见了俞星臣。

一瞬间,她仿佛回魂。镇定下来。

“你想要什么?”杨仪望着俞星臣,问。

“要什么?”俞星臣讶异。

“那天在云阳巡检司,你故意跟我说那些话,你……想看我怕,是不是?”

俞星臣下颌微抬,不言语。

杨仪走近了一步:“你说的没错,我是杨仪。”

俞星臣的呼吸忽然有点乱。

杨仪盯着他:“我是太医杨家从小流落在外的嫡女,跟杨家从未有何瓜葛,我这辈子也不想跟杨家有任何联系,我无权无势,对杨家毫无威胁……所以,你为何对我如此感兴趣?”

俞星臣的唇角微微一牵。

“或者,俞大人对我根本没有兴趣,你只是……受人指使?”

讶异从俞星臣眼底一掠而过。

“那聪明如俞大人,你有没有想过,指使你的那人又为何会对我感兴趣?你不远千里从京城来至羁縻州,那人是不是还吩咐你做了别的事?对了……”

杨仪说到这里猛地停了停:“奇怪。”

俞星臣不知她是何意,虽然明知道不该问,却还是问道:“什么奇怪。”

杨仪微微歪头看着他:“那人……就没告诉过你,要早点儿去云阳康知县府里拜会吗?”

俞星臣眼中的惊愕已经掩不住了,他其实不太懂杨仪这句话的意思,但本能地觉着,非常的不对头。

这一世,是杨甯重生的一世。

杨仪跟杨甯,所知道的都是前世的剧情。

倘若杨甯喜欢俞星臣,对他上心,那就不可能不知道跟俞星臣关系极好的康昙,会在这段时间蒙难。

但她居然只字不提。

而从俞星臣的反应看来,杨甯摆明曾跟他说过杨仪,以及韩青的事。

但她为什么不提康昙?大概……

是因为康昙对她没有任何威胁。

俞星臣当然不懂,但他不蠢。

杨仪只要给他心里种下一点怀疑的种子,它就会自己生根发芽。

她不是只会逃避的人,又或者……她现在已经明白,一味的逃避没有什么用处。

该追上来的,还是会追上来。

所以,杨仪要让他们知道,她也有爪牙,虽然不够锋利,她会反击,假如他们叫她无路可退。

俞星臣慢慢站起身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杨仪道:“我的意思是,不要再来招惹我。”

俞星臣道:“你所谓的‘招惹’又是什么意思。”

“我不想看见你们任何一张脸,”杨仪没法再压抑心头的愤怒跟……她几乎无法自控了:“一想起来就叫我觉着恶心!”

俞星臣不懂,但他不能忍。

他用最大的涵养按捺着性子:“杨仪,我自问,在泸江相见之前并没见过、也未曾得罪于你,为何你从一见面便视我如仇寇,屡屡恶语伤人。”

杨仪嗤地笑了。

她道:“那或许……是前世的旧恨。”

俞星臣依旧压抑着:“我好声好气的问你,你最好不要如此放肆。”

她的唇角带笑,眼底却仿佛有水火摇曳。

俞星臣死死握拳,怒意难耐:“杨家本要接你回府,你却不告而别,你一介女子,本该安居内宅,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你却不顾廉耻抛头露面,跟男人厮混一起,如此放诞……你不觉着你玷辱了杨家的门楣……”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杨仪的表情,好像吞了一大口奇毒之物。

这毒性何其之烈,几乎叫她当真要吐出来。

身体摇摇欲坠,天晕地旋,连豆子在哪里跳都看不清了。

杨仪只能走到桌边,死死扶住桌子:她不能在这时候晕倒,那就算她死也不会甘心。

摸索着,她抓到桌上一颗药丸。

杨仪哆嗦着,闭着眼睛塞进嘴里,忍着不适拼命往下咽。

俞星臣看她仿佛不支,几乎想靠近扶一把。

他本来该就此打住,但……

俞星臣深吸了一口气:“我说的有何不对?句句都是金玉良言,你若回了杨府,难道不比你在外头……”

“呸!”杨仪似乎拼尽全力向着俞星臣啐了口,她想笑,却又没了力气。

垂落眼皮忍着咳:“不用俞大人操心,我根本不认我是什么杨家的人,如何玷辱杨家,我求着杨家认我了?你们……当我、死了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