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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中拿人,夜半惊魂◎

杨仪起初以为是自己思虑过多, 或者是余毒未尽,生出幻觉。

直到他微微倾身。

她看着他越发靠近,那张脸在面前越来越清楚。

两道鲜明浓烈的剑眉颇有杀气地逼近, 眼睛似乎要透进她的眼睛。

杨仪不能呼吸,一个激灵, 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 翻身从藤椅上滚了下地。

她的样子极其狼狈, 身上的裙衫跟着滚做一团, 她顾不得, 想爬起来,结果又被重重叠叠的衣裙绊倒。

身后薛放呆了一瞬。

然后他上前。

探臂,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在地上滚动的杨仪拉了起来。

“杨易。”

从最初的迟疑, 不信,试探,到现在这一声, 已经有点肯定了。

薛放盯着面前这张没怎么上妆的脸, 今日杨仪在院子里养病, 故而并未往外头去,虽还着女装, 可到底没有描眉沾红。

薛放拽着她的手臂, 那么纤细的手臂,就算隔着重重衣衫, 让透出无法抗拒的熟悉感。

他把她转过来, 盯着杨仪的脸, 一眼不眨:“杨易!”

这一声里, 有点重重的, 透出了几分情绪, 大抵是震惊之后随之而来的、仿佛是被欺骗之后的一点怒。

“不、”杨仪本能地,瞥见自己身上的衣裙,欲盖弥彰而又无法选择地冒出一句:“不是……”

“不是?”薛放好像是磨着牙说出来的,“不是?!”

他好像也没了别的词,所有的情绪都交代在这一两个字里。

目光从她面上往下,从头到脚又从头到脚:“你……”

磨牙的声音跟在“你”字后面,颇具慑人气质。

“放、放手……”杨仪低声。

受伤的喉咙加上她原先就有些低和的声音,传入耳中。

薛放闭上双眼,心头一阵颤动。

分明很轻微,在他所感,却如同是地动山摇似的震撼。

再度睁开眼睛,薛放死死地盯着杨仪:“你是杨易,你是……杨仪?!你竟然……”

他的余音沉沉而韧,好像无形的掌风捆住了她。

说笑的声音忽从院外传来。

听着像是金二奶奶:“你放心,仪姐儿才不是那种小气量的性子,她是最和善大方不过的,你见了就知道。”

忽然一个小孩的声音,嫩声嫩气含糊不清地叫嚷:“二叔说仪姑姑像是天仙一样,我早就想来看看,母亲偏不让!”

“胡说!”有点严厉的训斥声响起,“待会儿若见了你姑姑还这样乱说,看我不打你的嘴。”

杨仪汗毛倒竖。

她听出来人是谁。

这自然是长房的两位少奶奶,除了金妩外,有点严厉的女声是杨佑维的妻子,那小孩子则是杨仪的侄子,今年才三岁。

杨仪惊慌失措地往外看,又看向薛放:“快……你……”

他好像什么也没听见,又或者是听见了而不在乎。

“你不能……”杨仪急了,脱口而出:“旅帅!”

这一声,却极其神效。

薛放似乎即刻回神,眼神都在瞬间“软”了几分。

他松开手。

杨仪却一个趔趄。

她本就身弱无力,没了他的支撑,整个人往下一滑,几乎跌倒。

薛放眼疾手快,从背后将她拦腰一兜,便将她挽在臂弯中。

突然他发僵,手腕里的人盈盈轻软,他甚至觉着自己只是抱住了一团衣物,而没碰到她的腰身。

是……比之前更瘦了吗?

好像在永锡镇马帮那一夜,还没有这样。

这个念头没来由让他的心一抽。

外头的说笑声已经快到门口,杨仪来不及如何:“你快走!”

不能叫人看见他在这里。

她慌里慌张,拉着他往门口,薛放寸步不移。

杨仪自己倒反应过来,客人已经到了门边,她再这样,这是叫薛十七郎去替她迎客?

汗都要冒出来了,杨仪只能拖着向里。

这下,薛放倒是动了,虽然看似还有点不情愿,可到底被她愚公移山般地拖到了里屋。

杨仪跟做贼一样吩咐:“别动,咳,别出声,藏起来。”

她一气儿干了这么一连串事,又咳嗽起来。

怕那些人就跟着进来,杨仪转身要往外走。

薛放沉声道:“杨易!”

杨仪止步,不知他又要做什么。

她很知道薛放的脾气,只怕他不会乖乖地听自己的,或者就不管不顾地大闹一场。

“杨仪,”薛放重新叫了声,盯着她:“我不藏,也不走,我就在这儿,等着。”

杨仪吞了口唾沫。

“你,”他的眉峰皱蹙,有点狠意凝聚:“得好好想想该怎么给我交代。”

杨仪拢着唇,咳嗽了几声,点点头往外。

她才出里屋,就见金少奶奶迈步进门,金妩身旁正是身量高挑的杨佑维之妻邹其华,手中牵着个蹒跚而行的男孩子,唤做杨首乌,乳名山奴。

杨仪因方才乍见薛放,心头激着一口气。

此刻虽暂时把他安抚住,但就好像藏了只猛兽在闺房里,怎么不叫人提心吊胆。

才勉强打了声招呼,便扶着桌子,咳嗽的通身发颤。

邹其华毕竟是杨家之媳,跟着杨佑维那么多年,耳闻目染,虽不会把脉等,但看人气色还是会的。

一看杨仪,她忙松开了山奴,自己上前给她顺气,又扶着杨仪去藤椅上坐了。

金妩也忙指使自己的丫鬟:“快去倒茶,没眼色的!”

自己也上前扶着:“你不好生躺着,怎么又起来?哪里这许多礼数,要因为我们来又让你劳乏,我们就不敢来了……是了,这屋子里的丫头怎么都不在?”

她的丫头倒了一杯茶,金少奶奶亲自接过来。

“多、咳,多谢,方才有点事,出去了……”杨仪哪里喝得下,摆了摆手,勉强收住,兀自气喘吁吁地:“让两位嫂子……见笑了。”

邹其华在家里听杨佑维说起杨仪中毒的事,她心里诧异。

又加上多年来对于杨仪的成见,就有个并未亲眼所见,不置可否之意。

那日杨仪回府,邹其华因不想照面,加上也想回娘家住几日,竟趁机避开,昨儿才回来。

她毕竟是家里长房长媳,总不能不见小姑子,今日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的意思也十分牵挂杨仪,还格外地夸赞了几句,说她是个懂事的丫头,不是那种沉不住气的。

要知道,原本老太太可是最不待见这个流落在外的二房嫡女,今次竟然改口,邹其华不免好奇,正好金妩想过来探望,于是她也顺势领着山奴过来。

邹其华听说了杨仪的身体不好,但初次相见还是把她惊了惊。

扶着杨仪落座的时候,她的手在杨仪背上轻轻抚过,只觉掌下的身子,单弱的叫人害怕,邹其华甚至都不敢用力,唯恐稍微不留心,就把她压坏了。

外头的女人们忙做一团,围着杨仪。

没有人发现就在里屋,薛放呆呆地站在门边。

虽然方才两个人已经说过话了,可此刻听着外头的响动,薛十七郎还是有一种如梦似幻之感。

他甚至掐了掐自己的手臂,想让自己疼一点儿,来判断这是梦还是真的。

太怪了。

要不是亲眼所见,他未必肯相信。

他踏破铁鞋无觅处的人,竟然几乎……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自打回京,他直奔安衍伯府,却得知早在月前,安衍伯举家迁移,据说是他孙子执意不肯回京,他便索性出京,跟孙儿享天伦之乐去了。

俞星臣这法子很刁钻,给了他一个交代,又让他无处可寻。

薛放虽然没低估过俞大人的智谋,可也没料到,俞星臣根本就是从羁縻州笏山的时候开始算计了……

他又怎能算得过俞某人。

十七郎只觉着是不是自己命运不济,又或者根本是上天的意思,不叫他见到杨仪,所以才这样一波三折,总是不能碰头。

又想起俞星臣那些“到此为止,过分纠缠”的话,心中一时沉郁。

打听了好几个人安衍伯到底搬到哪里去了,竟是没个统一说法。

当然,薛放可以再跑出去,挨个地方寻个究竟。

可是,既然知道杨仪安然无事,自己又何必这样执着,从羁縻州开始兜兜转转,总是扑不到她的影子,如今直到京城,似乎这件事也该画上句号了。

又不是什么……真的得纠缠一辈子的人。

到此为止,也许就到此为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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