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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九流苦谋出身,宣王爷迫不及待◎

黄昏时候, 下了一场雨,雨点细细密密,很快打湿了地面。

国子监内一番紧锣密鼓的整饬, 俞太息忙的无法喘息,连国子祭酒也一并坐镇, 只有司业尚且卧病在家。

本来想要将此事压下处置, 可如今皇帝都已经知道了, 又连死了几个人, 又哪里能压得住。

何况那些监生们, 多多少少也听说了此事。

乔小舍丁镖几人无法无天,他们都已经习惯了,只是听闻是元学正动手杀人, 监生们却多半不能相信。

毕竟元如璧品性端直,这是有口皆碑的,他素日对于监生都是一视同仁, 多加照料, 很是耐心温和, 当得起“学正”两字,也无愧“师长”之称。

监生之中不少人都对元白甚是敬重仰慕, 比如谭珣, 就算是黄鹰杰,也对元如璧敬爱有加, 甚至不惜为他自戕以护之。

如今乔小舍几人都不在国子监, 那些监生们商议之后, 便去寻找俞太息。

他们想替元如璧分辩, 他们认为这其中必定有什么误会!也许是……国公府他们故意地针对元学正。

监生们恳请俞太息做主, 别冤屈了元如璧。

俞监丞面对来请愿的监生们, 面上平静应对,心中未免不一声叹息。

正如俞星臣所见,俞太息之前确实察觉出了元如璧的异样,但他还是选择相信元学正,也不愿这样的人物就此毁了,所以想要竭尽全力,把元白从这个混沌复杂的局面中拔离出去。

可惜,元如璧并未领情。

也许,只有当事之人自己清楚,他早就不能回头了。

俞太息告诉了俞星臣,元白的出身。

原来他确实不是那元学儒的亲生儿子,而是被收养的。

据说有一日,不知是什么人把元如璧放在了元家的大门外,元学儒早年娶亲,曾有过一子,奈何命短。

此后只醉心于书本,并没有再娶妻。

门口那孩子不过四五岁,看着十分机灵,长的又粉妆玉琢,身上只有一个字卷,写着“如璧”两个字。

——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如璧如玉,高洁清白。

这正更适合了元学儒之心意,当下就叫这孩子跟了自己姓,认作公子,并且起名“白”。

元如璧确实天资聪颖,被元学儒精心教导,十二三岁上就在本地薄有名声。

很快考中了秀才,历经科考,扶摇而起,到了京城。

竟在年纪轻轻之时,就成了国子监的学官。

本来都以为是前途无量之人,却没想到……

薛放问俞星臣:“那个滕玉,是元如璧什么人?”

俞星臣道:“应该系父子。”

薛放道:“既然是父子,怎么就会分开呢?”

俞星臣目露惋惜之色:“那滕玉是梨园中人,下九流的身份,朝廷的律例,他们的子孙,也同样是贱籍,是无法科考的。”

老滕虽是梨园中的翘楚,但他不想让自己的儿子也跟他一样,如此庸碌无为,被人低看一眼。

他唱念做打,迎来送往,自然有一番识人之能。

老滕选择元学儒,必定也是精心挑选比对之下的决定,一来元学儒品行靠的住,二来他是饱读诗书之人,三来他是孤老,膝下无子……见了元如璧那样聪明,自然会尽心教导视若己出。

老滕是尽其所能,为元学正谋一份正经出路。

他确实做到了,而且他看的很准,元如璧的成就,足以让他引以为傲。

只不过他年纪渐渐大,恐怕是思念儿子之情无法按捺,于是才上京找寻。

在国子监里谋一份门房的差事,也不过是为每天能够看到元如璧罢了。

为此,也甘愿受尽冷眼,却仍笑脸相迎。

可惜……天不从人愿。

竟成人间惨剧。

薛放想的是,其实刘博士说滕玉也积攒了些家财,倘若他不把元学正送人,元如璧又将怎样?

薛放道:“他只管以为那样做是为了元如璧好,却想不到孩子离开父母,是何等心情?虽以为元如璧年纪小……可他未必不清楚那种被抛弃的滋味。”

薛放原本不懂元如璧为何竟那么凶狠地辱骂老滕,说了这句后,心里却依稀明白了他当时的心情。

元学正并非愚人,他必定是看出了什么。

四五岁也不算很小了,自己的出身难道就完全忘了?

被抛弃了的孩子,心中是何等的痛苦愤懑,所以才会口不择言,骂的越狠,其实他心里越是难过。

先前薛放跟杨仪说的那句如“老子骂儿子”一般,竟也是歪打正着了。

俞星臣摇头。

薛放问:“你又有什么说法?”

俞星臣道:“滕玉这么做,是有他之苦衷的。你只觉着他有些家财,总能保住自己跟儿子衣食无忧?”

“不然呢?”

俞星臣望着窗外簌簌而落的雨丝:“各行有各行的规矩,他是下九流的人,又有名声,你真以为元如璧跟着他身边,会摆脱贱籍的身份,会离开梨园安生度日么?滕玉能在那一行熬出头,什么光怪陆离的没有见过,他当然是知道这条路不能走……因不想让自己的儿子重蹈覆辙,所以宁肯狠心送他离开。”

薛放一想,皱了眉。

他们都没有亲眼见过老滕,只看见过他的一只手。

那样保养的极好的、被误认为是女人的手。

再加上欧逾等人的供词,此刻老滕年纪已经大了,还引发了丁镖等的觊觎呢。何况是年青时候的滕玉。

他又是唱戏的,时不时地过个堂会,或者被权贵、豪富等相招,他岂有抗拒之理?

薛放虽然不沾此道,但知道对于戏子而言,有些事情,确实免不了,其中的龌龊凄凉,无法言说。

俞星臣说的没有错,老滕大概是苦心孤诣,才给元学正谋了这样的一条出路。

杨仪问道:“老滕说要离开京城,不知是何故?”

俞星臣看向她:“他应该是被元如璧看破身份……何况他心里清楚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万一给人看出来,只会影响到元如璧。所以决定离开。”

偏偏出了意外。

如今元如璧不知下落,不知生死。

回头到了巡检司,还要命人制一份海捕文书。

只是听着外头来请愿的监生们吵吵嚷嚷,三人彼此相看,都且无言。

不过,经过这件事,想必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不会再有纨绔横行霸道的恶事了。

天已薄暮。

屠竹找了一把伞来,薛放撑着,跟杨仪一同往外走。

出了国子监,杨仪道:“这会儿二哥哥大概在长安街,我想过去趟……你就先回侯府吧,别总在外头游逛。”

薛放道:“什么叫游逛,我干的难道不是正事?”

杨仪扶着他的手臂:“还说?你这会儿最该的是休养。”

正说着,屠竹从国子监里跑了出来。

薛放回头:“一会儿的功夫你跑去哪儿了?”

小甘盯着屠竹,发现他胸前鼓鼓囊囊:“藏了什么?”

屠竹嘿嘿一笑,把领口打开,里头竟是一只拳头大小的幼猫,喵喵地冲着人叫。

薛放笑道:“你怎么偷人家的猫。”

“这是他们给的,”屠竹笑回:“原来躲在那院子的藤花底下,好几只呢,这只老往我脚边儿跑,我就跟他们要了,十七爷,养着好不好?”

这只看毛色,正是狸花猫,应该是那只大狸花猫的崽子,亏得这几只聪明,都躲在花丛下不曾露头,也不知是怎么活下来的。

还有三四只,给两个学官带到了房内喂食去了。

小甘却很喜欢,双眼发光,已经忙探手接了过去:“啧啧,这么小,好可怜见儿的。”

屠竹站在她身旁,也跟着拿手去摸那小猫儿。

薛放看看屠竹又看看小甘,歪头对杨仪道:“让他们养着吧?活像是一家三口。”

杨仪抿了抿嘴:“越来越会说话了。”

薛放见这倒是个机会,便对屠竹道:“你就养着吧,另外,当着杨仪的面儿,正好说了这事,之前叫你置买那房舍,是给你跟小甘的。以后你们两个就好好地安安稳稳过日子。”

屠竹跟小甘正满脸笑地看着那小猫,听了这话,两个人都惊呆了:“十七爷?!这、这……”

几乎以为薛放是开玩笑,然而看杨仪,杨仪却道:“他已经跟我说了,这是他的心意,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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