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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言一句三冬暖,物竞天择适自然◎

杨仪有点不太确信。

但面前的人确实并非蔺汀兰, 偏偏脸一模一样。

可是她从没听说过,长公主生的是双胞胎。

至少外头的人并不知晓。

此刻望着面前少年毫无血色的脸,这个人跟她不同, 他的体弱之症,已经到了回天乏术的地步。

杨仪又看了眼永庆公主。

她隐隐地猜到了几分。

杨仪之前在外头游走的时候, 也算去过不少地方。

对有些地方而言, 双生子本系平常, 甚至可算作一件好事。

但天下之大, 不能一概而论, 又不知是从什么时候传下来的陋习,竟说是双生不祥。

故而在某些州县府地,妇人怀了双胞胎, 必定要弄死一个,才肯罢休。

这种事情,杨仪曾听闻过, 并不少见。

她对玄学之事知之甚少, 却深深怀疑这所谓双生不祥的说法。

但这件事洛蝶也没有教导过, 也没有书册详细记载。

永庆公主见她已经知道了,便站起身来, 淡淡道:“不错, 他们确实是双生子,”目光又看向面前的少年:“这是夜兰, 是他的……哥哥。”

从震惊之中反应过来, 杨仪望着面前的蔺夜兰。

她的心中略觉奇怪, 蔺汀兰, 蔺夜兰, 单单从字面看来, 好像是汀兰要在前,而夜兰……

蔺夜兰静静地看着杨仪:“皇上只赐了一个名字,谁能担得起蔺家,谁就是汀兰。而我显然不成。”

杨仪身上掠过一阵寒意。

永庆公主面上却露出不忍之色,忙又俯身握住他的手,温声道:“兰儿,不要这么说。你会好的……当初杨侍医给太后看诊的时候,最初诊脉,不也说无可救吗?”她特意回头看了一眼杨仪:“杨侍医,你一定有法子的是不是?”

杨仪有点口干舌燥。

太后的症状虽难办,但那是拖延了太久之故,若治疗得当亦能起死回生,枯木逢春。

可是蔺夜兰……他的脉却是散叶脉,连枯木都算不上,挂在枝头的枯叶而已,该怎么“回春”?

但是当着这少年的面儿,杨仪却又没法儿让自己说那些残忍的话。

不料蔺夜兰道:“母亲,不要为难杨侍医了,我的病症我自己知道。”

永庆公主似乎还想安抚两句,但却说不出来,只把蔺夜兰拥入怀中,她喃喃道:“不,不会的。一定有法子。”

杨仪望着永庆公主,此刻慈爱如斯,如一个极称职无可挑剔的慈母,叫她简直怀疑当初苟七案子中发生的一切或许是个误会。

又或者,不过是人之两面而已。

蔺夜兰故意说自己想喝百合银耳羹,永庆公主一叠声答应着,竟亲自去做了。

等她去后,蔺夜兰望着面色复杂的杨仪,道:“母亲最拿手的就是这个了,只要我说想吃,她就会很高兴。”

杨仪垂首,不知该怎么接口:“是……公主爱子之心,令人动容。”

蔺夜兰低低咳嗽了两声,道:“你见过了汀兰,你不如猜猜,为何是同胞兄弟,我的身体却如此之差?”

杨仪摇了摇头。

“你是大夫,一定也见过类似的事,真的不知?”

杨仪抬眸,终于道:“女子怀胎,本就极其不易,若是双胞,自然越发多了许多不测之难处,我也确实见过一些。”

比如怀了双胞,难产的几率也随之加倍,更比如一生下来就是死胎,或者双子之中只活一个的……

比比皆是。

可想而知,在那些盛行双子必须留一个风俗的地方,好不容易能得一对健康的双胞儿,却还要被弄死一个,对新生子跟母亲而言,是何等的残忍。

蔺夜兰很认真地听着她的话,道:“你说的对,我虽是头胎,但据母亲他们所说,当时生下来,像是个小猫崽子,动也不动,哭也没有声音,把他们都吓坏了。”

杨仪听他说的如此,自己也能想象当时那种情形,勉强一笑。

蔺夜兰若有所思地望着她,道:“不过汀兰就不一样。”

杨仪对上他的眼神:“不一样?”

蔺夜兰道:“他很忌讳大家提出生的事情,不过我偷偷地告诉你……”他仿佛有点发晕,手支着额头。

杨仪稍犹豫,还是迈步过去:“冒犯了。”帮着蔺夜兰换了个坐姿,又搓了搓手,在他的后颈上轻轻地按揉起来。

蔺夜兰愣住,感觉那只手在自己的脖颈上抚过,竟是说不上来的受用,他也算是“久病成医”,猜得出杨仪是在摁自己脖子上的风府穴,如此活络气血,缓和自己的头晕头疼之症。

杨仪揉了片刻,看向他腿上。

欲言又止,只是缩了手:“请公子别见怪。”

蔺夜兰仰头看了她一会儿:“哪里,是我得道谢。”

他的脸上浮出一点淡淡的笑意:“对了,说到哪了?”

“是说小公爷出生时候?”

“是了,汀兰才出生的时候,手紧紧地攥着脐带,似乎要自己把它啃断了呢。”蔺夜兰咳嗽着笑了起来。

“是、是吗,果然不同。”杨仪摸了摸自己的荷包,却又不敢轻易给他药吃。

他的身体虚弱到极致,她拿不准一颗看似寻常的药丸服下后,会不会引发别的不测。

见他没有立刻开口,杨仪问道:“公子能下地行走吗?”

“你看出来了?”蔺夜兰看看自己的双腿:“曾经有一阵子可以,但……最近不成了,时时刻刻得叫人扶着。”

杨仪皱皱眉,蹲下身子,刚要动手又看向蔺夜兰。

从这个角度看去,病弱的少年,就如同坐在龙椅上的皇帝,以及有些阴郁似的蔺汀兰。

目光相对,蔺夜兰略抬手:“不必拘束,随意就是了。”

杨仪撩起他的袍子,搭在膝头,手扶上他的脚踝,不碰则已,一试,才察觉竟是那样纤细且硬,好像只剩下了一把骨头。

她强忍心中惊愕,手顺着向上,连最该有肉的小腿,都干瘪的可怜。

杨仪盯着绸缎下显出明显形状的膝头,居然不忍心再试下去。

她缩了手,将外袍小心放下。

杨仪垂着眼帘没有抬头,但蔺夜兰仍能看出她面上那克制的不忍。

“不必如此,”蔺夜兰轻声道:“我早就习以为常了。从出生那一刻,母亲说,奶水都没吃几口,急的她哭呢。后来,就只吃药。”

杨仪的眼眶有些潮润,慢慢起身,沉默。

蔺夜兰道:“我知道你身体也不好,想必你很清楚这种感觉。”

杨仪强忍着心中的难过:“是啊,我从小到大,吃药跟吃饭也是差不多的了。”

蔺夜兰道:“你又是为何会体弱呢?按理说,令尊令堂,都是懂医术的……很不至于就……咳……”

杨仪本来没把他这句话放在心上。

毕竟就算父母是华佗再世,那也未必就能保证孩子如何。

何况……当初洛蝶是怀着身孕离开杨家,自然很容易失于调养,再加上可能是先天的原因。

但奇怪的是,这一句话,却仍是撞进了她的心湖,砸出了些近似于不安的涟漪。

杨仪强打精神,又询问蔺夜兰从小吃过什么药之类。

蔺夜兰微笑道:“多的是,随便的拿一本药簿名字,从头开始看,我没吃过的比吃过的少的多。有时候我突发奇想,觉着我前世是不是神农……所以这辈子,才下凡来尝尽百草。”

杨仪听他说药簿上的多半吃过,没法形容心中的苦涩,没有人比她更懂这种无助绝望的感觉了。

听到后一句,悲凉之中,却多了一抹诙谐。

杨仪一笑,蔺夜兰也笑,只是他这一笑竟激的又咳嗽了起来,身子顿时颤抖的像是被风掀动的落叶。

看的杨仪触目惊心,忙上前道:“小心!”

手抚在他的背上,似乎能听见他胸腔之中那因为咳嗽而无法自抑的震动,震的她的手颤。

恍惚中杨仪觉着自己摁着的不是他的背,而是一面薄薄的用皮裹着的鼓。

她甚至不敢用力,更加担心他会自己咳破了心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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