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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门十三针◎

杨仪在薛放的怀中, 半是熨帖安稳地度过了这个除夕夜。

子时左右,外头的爆竹声连天,窗棂纸上一闪一闪地, 那是百姓们在放烟火。

薛放并没有睡着。

目光从杨仪面上掠过,看向那明明灭灭的窗纸。

他在想杨仪为何如此反常, 但却找不到答案。

杨仪则做了一个梦。

她好像看见了杨登。

看起来, 杨登好像……年轻了几十岁, 并没有杨仪见着时候的那样沉温内敛, 他的脸上散发着些灿烂明亮之色, 意气风发。

他站在一处篱笆墙外,正向着墙内的人说着什么。

而在篱笆墙之中,是一个布衣荆钗的少女, 鬓边簪着一朵白菊,笑吟吟地同他对视。

那是洛蝶。

杨仪没法相信那是洛蝶,她太年轻, 笑脸太过烂漫, 不带一丝阴翳, 也没有什么疯狂之色。

相比较而言,那个带着她游走于世间, 性情偏执, 不近人情,极少会笑的女子, 简直让杨仪怀疑, 那到底是谁。

但杨仪知道那也是洛蝶。

是性情大变后的她的母亲。

可到底是什么改变了洛蝶?从一个有些天真热切的少女, 变成了严谨偏执, 多半时间不苟言笑的妇人。

对懂事后的杨仪而言, 洛蝶于她来说, 甚至是“师父”多过于“母亲”。

杨仪很想问问洛蝶,是什么让她离开杨家、带着女儿颠沛流离。

不知不觉,杨仪叫了声:“娘亲……”

然后在她的眼前,洛蝶慢慢回头。

当看见杨仪的时候,少女洛蝶的脸跟神情忽然发生了古怪的变化。

很快,在杨仪跟前,又是那个她敬畏的母亲洛蝶了。

“你!”她咬牙道:“你为什么会出现!”

杨仪害怕起来,步步后退:“娘亲……”

她踉踉跄跄,站立不稳,突然间眼前景色大变,鸟语花香尽数消失,她好像奔波于荆棘丛中,无处可逃。

杨仪紧张而恐惧,不明所以,直到耳畔有人叫道:“仪儿……”

那声音似温和地:“仪儿别怕。”

“父亲……”杨仪听着那声音很熟悉,怀着一丝希冀道:“父亲?”

她转头四看,但周围都是漆黑一片。

而那个声音继续响起:“仪儿……到这边来。”

“父亲!”杨仪惊喜,循着声音深一脚浅一脚地要去找。

此刻,却听到有人焦急地叫道:“杨仪!”

有点急迫地:“杨仪!”

那声音逐渐大了起来,甚至盖过了之前“杨登”的呼唤,让杨仪无法忽视。

而那声音又仿佛是有形的,捆缚住她的手脚,不让她继续再往前一步。

朦胧的黑暗中,窸窸窣窣仿佛有什么在向着杨仪靠近,她有些害怕。

杨仪正觉畏惧,那声音突然惊雷似的在耳畔响起:“杨仪!”

刹那间,似乎魑魅魍魉都消失殆尽,一丝明亮降落。

杨仪猛然睁开双眼,所见的,却是面前薛放正紧张盯着她的双眸。

两个人四只眼睛彼此相看,杨仪满眼懵懂,薛放则满目紧张。

终于,杨仪先道:“怎、怎么了?”

薛放的唇角牵动,仿佛是一个定神的笑,却并不成功,他道:“你好像……做噩梦了,所以我叫醒你。”

杨仪定神,回想先前荒唐的一梦,她笑道:“啊、没事。”

薛放道:“梦见什么了?”

杨仪想了想,有点艰难地说道:“好像是……我娘,还有父亲。他们年轻时候……”

薛放很意外:“是吗。”又问:“好好地怎么梦见这个。”

杨仪道:“以前也常梦见过我娘,只是这还是头一次梦见他们两人。”

薛放摸摸她的脸:“你是不是白天想过他们?”

“这倒没有。”

薛放盯着她瞅了半晌,笑道:“要么是他们二老不放心你,下次你还梦见,你就跟他们说,有我照看着你呢。叫他们别担心了。好吗?”

杨仪笑笑:“知道了。”因问:“什么时辰了?”

薛放道:“刚过丑时。”

杨仪皱眉:“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你没睡着?”

薛放道:“睡了,刚才外头有放炮仗的,才醒,恰好看到你被梦魇住了。”

杨仪往他怀中靠了靠:“别担心。”

“我没有,”薛放本能地回了这句,又抱紧她,道:“杨仪,这是咱们一块儿过的第一个年,第一个除夕夜,第一个大年初一,以后,每年都要这样一起过,好不好?”

杨仪感觉自己的鼻子有点儿发酸,她竟不敢抬眸看薛放的眼睛,而只是把脸往他怀中埋了埋:“嗯。”

她再也睡不着了。

但她不知道,薛放也无法再入睡。

方才薛放朦胧睡去,忽然觉着一股寒意,睁开双眼,见杨仪静静靠在怀中。

他有一种可怕的预感,甚至不敢去试她的鼻息。因为他听得出来,她的呼吸很微弱。

他本来不想吵闹,但心中的惊悸越来越重,这才忍不住大叫了起来。

幸而,幸而……她最终还是睁开了眼睛。

薛放没法想象,假如自己一直呼唤下去,而杨仪不能醒来的话,那……

他不敢想。

大年初三。

夏州那边儿,小甘同屠竹赶了回来。

小甘先跟杨仪说过了夏州医官署处置伤员的详细,又说起屠竹的病症。

原来小甘先前按照杨仪吩咐,针对屠竹失去记忆一节,为他又加了一副血府逐瘀丸,疏通血脉,行气止痛,又每日同他说起往昔的事情,试图唤醒他的记忆。

只因为夏州方面安定下来,也不似最初那样手忙脚乱,小甘小连都想回定北城看望杨仪。

不过杨仪不放心,所以小连依旧留下,小甘则跟屠竹一并回来。

杨仪查看过屠竹的脉以及额头的伤,对小甘道:“他身上的伤既然无大碍,只有头疾的话,用针灸是最快的。”

小甘道:“我先前听姑娘说过,本来想试试,又不敢冒险。”

杨仪本来想自己来,但这时候她体弱气虚,一针两针的无妨,但一来屠竹是头上的毛病,丝毫容不得差错,而来也不是一针两针就能完事的。

她想起先前在兵备司见过的那个擅长针灸的青年医官,便命人将他传来,询问道:“‘鬼门十三针’,你可有涉猎?”

那詹医官先是一顿,继而道:“孙真人的‘鬼穴歌’——‘百邪颠狂所为病,针有十三穴须认’……这是从十三鬼穴入手,疗治诸如失心疯、痫症等……”

杨仪道:“《千金要方》中记载:百邪所病者,针有十三穴……咳,你既然知道,那应该也会这套针法。”

詹医官垂首,恭敬而谨慎地说道:“回大人,下官实在不敢说会,只是若大人有吩咐的话,下官必定尽力而为。”

杨仪道:“不急,你可先练习,而后下针。若有疑难,可跟医官署众人商议,或者问我也可。”

詹医官见她如此信任自己,急忙领命。

杨仪当下便吩咐,让他手熟之后,先行在自己面前演习一番,若妥当,便给屠竹用“鬼门十三针”的法子针灸。

她又对小甘道:“你可用心,跟着詹大人学一学这套针法,虽有些难,但若学会了,自然妙用无穷……”

这鬼门十三针,据说是神医扁鹊所创,药王孙思邈在《千金要方》中曾有记载。

此套针法对于癔病,痫症,以及失心疯等……一应的头疾种种,自有奇效,若多一个人学会了,自可造福为此种疾难所困的百姓。

此刻在外间,薛放正在打量屠竹,见他果真呆呆地跟先前不太一样,薛放上下打量过,幸而屠竹身体的伤不算严重。

薛放叹道:“总算能回来,就已经不错了。”

屠竹茫然地讷讷道:“督军……”

薛放望着他,不由想起了老关,心里不免难受,却一笑:“可知我宁肯你们都变成傻子,只要好好地回来就行。”

兵备司这里,初十四已经离开了定北城,赶往神鹿小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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