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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中夕照通红,却没有阿沅忙碌的身影,言哥儿也没有乖乖坐在门槛上。

阑珊告诉葛梅溪的,是实情,唯一一点不同的是,她确实是身不由己被逼的。

杨时毅所派的那两位先生,见无法劝服她,索性先斩后奏。

那天阑珊自县衙回来后就发现家中人去楼空,李先生同她解释:“首辅大人爱惜同门心切,命我们先接监造的家眷上京好生安置,也免除了舒监造的后顾之忧。”话是说的委婉,态度却是不容分说,且多一点倨傲的冷。

阑珊做梦也想不到杨时毅会有这样一手,阿沅跟言哥儿都落在了对方手里,她岂有不从之理?

本想去告诉晏成书,李先生却早看破她的心意:“晏老年纪大了,听闻最近身体欠佳,监造既然是个尊师重道之人,可不要没眼色的给他老人家添堵才是。何况若是给老人家误会同门不睦,不止晏老面上无光,传出去也贻笑天下啊。”

合着阑珊非但不该去告诉晏成书,而且还得笑嘻嘻欢天喜地的跟着他上京,以昭告天下人,首辅大人跟他的“师弟”是何等的亲密情厚。

阑珊起初怒发冲冠,但一来阿沅跟言哥儿在别人手中,他们拿捏人的性命如同对待蚂蚁一般。二来,她也的确不想让晏成书再为难了。

那天送了“年货”去旧溪草堂,看到晏成书病中憔悴,更加说不出口,所以才只用那些花言巧语来哄骗老人家。

她也的确“想开了”,她避不过的,本以为躲过了荣王殿下,哪里想到居然栽在杨时毅手上,既然后退无路,天要她回京,那就回京!怕个什么!

这日天色阴沉,阑珊收拾了个小包袱,缓步出了住了三年的房子。

在大门上锁的时候,一阵冷风吹来,透骨的凉,她突然觉着脸上有些湿润,抬头看时,原来是天上飘了几点碎雪。

阑珊长叹了声,回身。

可就在转身的时候,她忽然发现身后竟有许多人站着,隔壁的王婶子,张叔,小红……芝麻巷的邻居几乎都在了,除此之外县衙的县丞,主簿,三班衙役,还有原本在县学工地上的监察跟伙计们。

除了王鹏跟葛梅溪,她并没有跟其他人透露自己要离开的消息,葛梅溪不至于到处乱说,想必是王鹏那个大嘴巴。

但是放眼当场居然没有看见王捕头。

这突如其来的道别差点让阑珊泪洒当场,在收获许多祈祝之外,还得了王婶子送的热乎乎的烙饼,张叔的一大包土产,小红的糖炒栗子等。

阑珊简直是满载出发,觉着自己可以一路吃到京城了。

在她上了马车后,还有很多乡亲们在后面摆手。

离开太平镇,阑珊并没有特意再往旧溪草堂去,只在经过路口的时候下了车,向着旧溪的方向跪倒,磕了三个头。

再上车的时候,阑珊看到一个意外的人,牵着一匹老马站在路边。

居然是没有出现在送别现场的王鹏。

他身后背着个包袱,腰间带刀,见了阑珊便牵着马过来:“怎么这么慢,老子都快冻死了。”

阑珊目瞪口呆:“王捕头,你是做什么?”

王鹏跺着脚道:“当然是陪你上京啊。你看看你……就算路边上三岁小儿也能将你一拳撂倒,没有个可靠如我的人陪着怎么了得?”

“不不不!”

阑珊的推辞还没开始,王鹏在她肩头轻轻一推:“这儿风大,留神别把你吹跑了,赶紧上车吧,啰里啰嗦的像个女人。”

阑珊给他一推,差点真的随风而去,趴在车辕上回头瞪着他。

王鹏道:“老子辞也辞了,这会儿再回去可就晚了,且知县老爷听说我要陪你上京,很是高兴,还特多赏了些银子呢——我可是第一次看到咱们知县这样大方,我可不想再回去把银子还给他。”他特意拍了拍身后沉甸甸的包袱,十分得意。

阑珊忍不住也笑了,临上车忽然问:“王大哥,那天你没有喝醉是不是?”

王鹏浓眉一挑,然后挺了挺胸:“不错,老子也没说自己醉了,只是趴着休息会儿而已,你们那天的话我也听见了,又怎么样,你别想赶老子走!”

车出了太平镇,过淳县,经过豫州的时候,李先生带了两名随从,骑着马过来跟阑珊汇合了,虽说是汇合,但却并不靠近,也无寒暄,只是不紧不慢地跟着而已。

王鹏看出异常跟阑珊说起,阑珊才告诉他是同路,叫他不必紧张。

而对于多了个王鹏这件事,李先生那边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也许对他们这些人而言,多一个王鹏还是一百个都没有妨碍,因为这根本看不在他们眼中。

车子在路上摇晃了两个月,腊月之前,终于到了天子脚下。

这日将晚时分,马车进了京城八里外叫做泽川的小县城。

在进城门的时候就感觉到了天子脚下的不同,小县城竟有十几个看守把守巡逻,特把他们的路引等都细翻了一遍,马车也翻了个底朝天,车底都打着灯笼看了两遍。

因为见王鹏身形魁梧面相凶狠,还特意多盘问了几次,大有不肯干休之态。

还是后面李先生赶过来,不知对那为首的小统领说了句什么才放了行。

王鹏便跟阑珊说道:“我以前听人说,京城里一条狗都比别的地方尊贵些,现在看来果然不错,你瞧方才那些小兵,一个个趾高气扬的,什么了不起!”

阑珊却觉着有些异常。

本来京畿地方的防卫的确是比别处要森严些的无可厚非,泽川又是进京毕竟之地,可城门这么多守卫已是反常,而且她在马车上所见,路上巡逻的衙差显然也比别的地方多。

在投宿于客栈的时候终于找到了缘由。

原来这月余来,接二连三的有妙龄少女在泽川失踪,本来以前也有过,可是泽川每日来来往往进京离京的人上万,大海捞针无处可寻,只是最近之所以闹得这么厉害,是因为前日京城之中太子教习龚少保的嫡孙女儿过泽川去外祖母家,也突然在此地离奇失踪。

东宫太子知道后震怒,特请示了皇帝,从京城大理寺调了些好手前来泽川,限命三天之内找到人。

如今已经是第二天傍晚了,明日再找不到那位龚小姐,只怕太子一怒,又要有好多人人头落地,泽川的治安官等自然也都逃不了。

也因为这个,城门搜查甚严,在入住客栈登记的时候,都被盘查了有两刻钟,祖宗三代四邻八舍都要交代了。王鹏是个急性子,也硬是给磨的没了脾气。

吃晚饭的时候,因为人多,李先生跟阑珊和王鹏拼了桌子,邻桌众人无不在谈论少女失踪之事,有人道:“人已经丢了两天了,就算找回来又能怎么样?只怕早就没了清白了……”

也有人说:“到底是什么样的贼徒如此胆大包天,寻常人家的女孩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对东宫的人出手,真是嫌命长。”

王鹏竖着耳朵听着,又碎碎念道:“原来这天子脚下也不太平啊,我们那小镇子都没这种事儿!”

阑珊说道:“咱们镇上哪里有这许多人?你看看。”

王鹏环顾周围,果然区区一个小店人满为患,而且几乎每个人所操的口音都不同,显然是天下八方而来的,龙蛇混杂十分复杂。

李先生吃着面,慢悠悠地说道:“龚少保为人迂腐,儿女缘薄都早去了,膝下只有一个孙女儿,爱逾性命,若真出了事儿,只怕老头子受不了,也跟着一命呜呼呢。”

王鹏很看不管他的做派:“出了这种事,你是什么口气?”

“怎么了?莫非要我哭天抢地?若哭一哭有用,我自然大发慈悲就哭了。”

王鹏很生气,扭头看阑珊:“你听听他这话!真没心肝!”

阑珊笑道:“别恼,先生心其实是好的,只是话有些糙而已。”

李先生冷飕飕地,若有所指:“我不喜欢甜言蜜语虚与委蛇,只做实事,说实话。”

王鹏瞥了眼李先生,突然道:“你也是光说的好听,那你去找人啊!那才是实事!”

李先生不屑理他。

王鹏道:“你也不能了吧?哼……”他故意大声对阑珊道:“舒监造,不如咱们去找,如果是你,一定没有问题!”

舒阑珊忙道:“嘘!别这样嚷嚷。”

王鹏道:“我又不是胡吹,他们这京城脚下的官儿啊说着名头响亮,若论起真才实干来,哪里比得上舒监造!”

王鹏这话本是瞧着李先生说的,是故意来挤兑他,不料李先生没有反应,旁边却有人听了正着。

当下邻桌探头过来:“这位兄弟说的舒监造,是什么人物,真能找到那失踪的女孩子?”

王鹏不假思索道:“当然!”

他答应的这样响亮且快速,阑珊拦都来不及。

旁边李先生却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也不生气,也不拦王鹏,仿佛等着看好戏,又或者是想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莽汉子出糗。

阑珊深知京城之中最忌讳强出头,怕惹事,便忙打断众人问话,拉着王鹏匆匆地上楼去了。

王鹏还是不服,道:“怕什么!舒监造你又不是不能,而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我有这种能耐,立刻就开干了!”

阑珊笑道:“你怎么就知道我能呢?我若不能,岂不是栽了大跟头?”

王鹏瞪着眼睛道:“我就是知道你能!再说,栽跟头有什么了不起,我是捕头,见到这种事儿就想管,横竖试一试,成的话能救了无辜的女孩子,不成的话只掉掉面子,不痛不痒而已!很划算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