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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嬷嬷哼道:“你很该劝着才是,她算什么?若让姑娘紧着跟她学,以后难道也要做个被人休弃的……”

林嬷嬷觉着这话甚是刺耳,一时脸上便僵了下来。

且说崔印睡了半个多时辰才醒来,果然喝了两口茶,吃了两块点心便罢了,因出门来又看素闲庄内景致。

云鬟虽说乏了,实则并没歇晌,只在屋内暗暗思量崔印此次忽然来到的缘故,正出神,露珠儿却急匆匆跑来,因对她说道:“姑娘,侯爷出庄门去了!”

云鬟一惊:“去做什么了?”

露珠儿道:“我急忙里打听了一番,说是侯爷醒来,叫人准备了些香烛元宝等……不知何故。”

云鬟微微惊动,便想到一事,忙起身往外,露珠儿见状,只得跟上。

谢氏亡故之后,便葬在距此不远的谢家祖坟处,云鬟出门之时,问了一声门上小厮,果然说崔侯爷叫人带路,竟是往谢氏坟上而去。

云鬟心中不知是悲是喜,便一路走来,沿着柳林往前不远,却见前方不远处,绿柳依依,青山碧水之中,是崔侯爷一身素衣,正举着香烛拜祭。

猝不及防,云鬟眼见这幕,眼睛便湿润了。——原本因知道崔印的性情,是以从没期望会看见这场景,如今……不想他竟然还是惦记着她的娘亲。

云鬟心中所感所觉,竟比听见崔印亲口说“想念我的乖女儿”之时,更是动容熨帖百倍。

云鬟忙举手拭泪,如此又看了片刻,见崔印要转身的当儿,她便匆匆地带着露珠儿先行往回,并不欲崔印看见自己也在此。

且说云鬟急急回到庄上,只因看见崔印祭拜谢氏的那一幕,心中对父亲的所感自好了许多,正要回房,不妨隐隐听见隔廊有人道:“……这儿委实腌臜逼仄的很,不过是侯府一个花园子大小,侯爷竟能住的下。”

云鬟听得这声抱怨,却是跟随胡嬷嬷的一个丫头的声气儿,她眉头一皱,便放慢脚步。

却听另一个丫头道:“怪不得临行前,那些姐姐们都说这是苦差事,都不肯来,听说我要跟着,还一直取笑呢,我因想着毕竟是出来透透气儿,还觉着是美差……毕竟难得跟着咱们侯爷出这样儿的远门,可见侯爷心里果然是有大小姐的。”

先前的丫头冷笑道:“你这傻子,我若不告诉你,你还做梦呢,你知道为什么侯爷会亲自来接大小姐的么?”

那人便问,丫头道:“这话你问别人,也是不知道的,原本胡嬷嬷是跟着夫人身边儿的,才知道的清楚,因上回咱们老夫人做寿,不是请了沈相爷家了么?是相爷夫人,因在座上问了咱们夫人一句话……”

原来那日,崔侯府因贺老夫人寿辰,自请了许多皇亲权贵等,其中也有当朝丞相沈正引的夫人,崔侯爷的母亲江夫人因来陪侍,相爷夫人同她寒暄两句,因道:“今儿大好的日子,如何不见府上几位姑娘?”

江夫人便笑道:“今儿因来的贵客多,她们未免有些羞怕见人,只在里头一桌儿坐着呢。”

相爷夫人便欲见,一桌上的恒王妃跟晋王妃因听见了,便也凑说要见,当下江夫人只得捡着几个上的台面儿的女孩儿出来,众人看过,赞叹了一回。

忽地相爷夫人含笑问道:“果然都是极好,只不过……我素来听闻崔印有个长女,是最伶俐出色的,如何竟不见呢?”

江夫人听了,脸色微变,只好陪笑说道:“夫人说的应该是云鬟那孩子,只因她的生母先前病了,临去定要见她,我们为着他们到底是母女一场,便许云鬟去了……谁知后来竟亡故了,那孩子孝顺,就留下守孝呢。”

相爷夫人才叹道:“果然是极孝顺的女孩儿,年纪小小……可怜见儿的,不过叫我看来,她以后必有造化。”恒王妃跟晋王妃等纷纷点头赞叹。

沈正引在朝中炙手可热,他的夫人所说的话,又哪里只是无关痛痒的一句?何况崔云鬟出京,此事多多少少在京城各家公族内也是知晓的,何况沈正引这种八面通透的人家儿?

因此只因这一回,江夫人当时在席上虽则勉强得过,回头等众人都散了,便把崔印叫来,痛斥了一番,道:“你的女孩儿,在外头这许多年,我原本也催过你几回,让你把她叫回来,你只是耳根子软的不管,如今她在外头竟也不知是个什么样子了……且今儿相爷夫人也问起来,自然是因听说了什么才如此,或许也是相爷的意思也未可知,你如今且不可再以等闲视之了。”

那两个丫头把此情说了一番,又道:“正好儿咱们侯爷在府内有些不痛快,索性才出来散散心的,不然,哪里就真的想要来这儿了?京内什么光景不比这里好呢?”

另一个也道:“怪道胡嬷嬷心里不受用呢,方才嘀咕什么……好好的姑娘,打扮的竟是……”

两个人声音越来越低,化作一团笑,便自去了。

不防云鬟在这边儿听得分明,虽一语不发,却白了脸。

露珠儿虽然是个粗心大意的,可听了这些话,却也觉得有些恼,只忌惮他们京内来的,不敢当面争执罢了。

露珠儿又看云鬟这样,便小声道:“姑娘……别听她们瞎说八道的。侯爷说了是想姑娘才来的。”

云鬟点点头,一笑说:“很是。”虽是笑着,眼睛却是红的,却不愿给露珠儿看见,只低着头,默默地自回书房去了。

不多时,崔印一路看着这乡间风景,也从外回来,因问起云鬟,却听说她先前出门去了,崔印因才转回来,一时不想出去,便叫人去找她回来了事。

半晌,云鬟还未回来,却另有一个人来到门上,正好儿撞上崔印的随身护卫们,一言不合,便动了手。

崔印听说动静,便出来看究竟,一眼却见是个弱质少年,正将他的一名侍卫逼退,又喝道:“敢跟六爷动手呢?也不打听打听六爷是谁……这素闲庄岂是你们能撒野的?”

崔印听是这样嚣狂的口气,却并不恼怒,因见这少年生得面孔俊秀,气宇非凡,身手且又极佳,他反而心喜,因喝止了其他护卫,在台阶上笑道:“你又是什么人?跟素闲庄又是什么关系?”

那少年抬头看他,便道:“你不报姓名,反而来问我的底细,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又问道:“凤哥儿呢?”

崔印越发诧异,笑道:“你来找云鬟?那必然要先向我报明姓名底细才好。”

少年拧眉看他,崔印身旁的随从便道:“不得无礼,我们侯爷正是大小姐的父亲。”

少年闻听,才不以为然地笑起来:“哦……原来凤哥儿是有父亲的呢,我还以为她无父无母呢!”

随从跟众护卫听了,各自惊诧。

崔侯爷却仍是不恼,反饶有兴趣地问道:“我原本在京城,今儿才来庄上,你又是何人,如何认得阿鬟?”

这少年自然便是赵六,他因在袁家跌下密道之时伤了腿骨,便在军营里将养了数月,加上杜云鹤怕他又惹事,便看的甚紧,今儿才得闲外出,只因听闻有一队不明身份的人马往素闲庄来了,他便过来探看端地。

当下赵六便自报身份,崔印因见他虽年纪小,却英气勃勃,神采飞扬,便十分赞赏,便请他进厅内,有意要跟他详细叙话。

赵六却不耐烦,只略说几句,便问道:“凤哥儿去哪儿了,如何这半天不见人?”

崔印和颜悦色道:“我已叫人去找了,多半是贪玩儿,……果然是在这山野里将性子也养的放纵起来,待回了京,怕就不会如此消闲了。”

赵六一惊:“她要回京?”

崔印点头道:“不然我来此作甚?便是接她回京的。”

赵六目光闪烁,片刻站起身来,道:“我尚且有事,暂不奉陪了。”举手抱拳行了个礼,便转身跳出厅去。

崔印望着他的背影,失笑道:“好个少年,只性子太跳脱急躁了些。”

话说赵六离开素闲庄,心中寻思云鬟去了哪里,且想且走,不知不觉来至葫芦河畔,他放眼看去,在跟阿宝他们素日玩耍的河畔并不见云鬟的踪影,何况此刻水已经凉了,河边儿风有些冷,只怕她不在此处……

赵六便欲转身到别处去找,才走两步,忽地心中一动,便又回过头来,竟沿着河畔往上游而去。

他一边儿走,一边儿拉了一跟芦苇草在手中,胡乱摇晃,心也像是这转着圈儿的芦苇一样,摇摇摆摆。

正行走间,抬眸一看,却见前方河畔,抱膝坐着一人,那样清爽脱俗的身影,正是云鬟。

赵六见果然找见了她,双眸一亮,才要招呼,却又停口,他思忖了会儿,便想悄悄地过去,吓她一跳。

谁知才走一步,就见云鬟举手捧住头,微微摇晃似的,赵六正不知如何,她却又放开手,最后竟缓缓站起身来,怔怔地看着河面。

赵六见她离河甚近,只一步就会跌入水中,加上河面有风,这情形自然十分危险。赵六一时口干舌燥,此刻心中竟有种奇异的慌张之感,然而他还未反应之前,那边儿,云鬟蓦地倾身,竟直直地往河中扑了过去,顿时之间,河面上水花溅起!

赵六万想不到如此,大惊失色,手一挥撒开,芦苇草晃晃悠悠,无声地随风飘走,他发疯似的迈腿往前疾奔,然而跑出十数步,却又生生刹住去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