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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辉看一眼云鬟,却道:“去又如何?只不过总是去谢主事府里叨扰,过意不去,昨日我听卫大人说,新开了一家酒馆,又清净,果品酒水又好,许多人都去呢,不如咱们也去凑个热闹。”

当即三人皆都骑马,来至南城酒家。

远远儿地却见楼边儿绿柳婆娑,碧色长枝宛若美人青丝,于晚风中微微飘扬,甚是清幽雅致,抬头,见匾额上是“醉扶归”三字。

季陶然先叫了一声“好”,小二将马拉去,系在旁边柳树上,请了入内。

三人上楼,捡了个靠窗的雅间儿落坐,果然便叫了一坛子桂花酒,因在座都是酒量不佳的,白清辉跟云鬟两个,便只沾沾唇示意,只季陶然一个人,不由分说先灌了三盅。

因是在外头,不便谈论公事,就只说些近来的琐碎事情。云鬟问清辉道:“你的病都好了么?”

清辉道:“好了。多劳记挂。”

季陶然道:“我原本叫她去探望你,她竟不肯去。”

云鬟忙低头喝茶,清辉却一笑道:“你们两人素来无话不说,你去就已经足够,何必还再拉扯谢主事。”

云鬟见他神色如常,云淡风清,知道清辉的为人甚是光风霁月,当下才算放心。

清辉又道:“只是我病了一场,让你们两人也跟着不安了一番,是我的不是,我向二位赔礼。”

说着便端了茶盅,以茶代酒,饮了一口。云鬟见他意有所指,也饮了一口。

见季陶然喝得急,怕他醉了,两人便频频给他布菜,饶是如此,不多会儿,那脸上便透出醉红之色。

正这会儿,有个唱曲的歌姬上来,躬身行了礼,便弹起琵琶,却是唱得《酒泉子》,道:“长忆观潮,满郭人争江上望。来疑沧海尽成空,万面鼓声中。弄潮儿向涛头立,手把红旗旗不湿。别来几向梦中看,梦觉尚心寒。”

季陶然手拿竹筷,敲着碗碟打拍,一边喝彩:“好个‘来疑沧海尽成空’,又好个‘梦觉尚心寒’,可知我心里也是如此?”

便叫再唱一曲,这歌姬想了想,又唱道:“买得杏花,十载归来方始坼。假山西畔药栏东,满枝红。旋开旋落旋成空。白发多情人更惜,黄昏把酒祝东风,且从容。”

季陶然听着,眼中的泪不由悄然落了下来,含泪笑道:“唱得越发好了。”

从怀中掏出一块碎银,便赏给了那歌姬。

那女子千恩万谢,又要再唱,季陶然止住道:“罢了,就到此,再有好曲,也再不如这两首叫我心动。”

歌姬退后,云鬟跟清辉面面相觑,虽知道他很不对,又不知如何劝起。

季陶然自喝了一盅,伏在桌上,一时无声,清辉低低说道:“不如咱们且去。”

正说这句,却听得楼下咚咚脚步声响,有人上来,笑道:“方才是你在唱?果然好一把声音,过来到我们屋里,唱得好,大大有赏。”

那歌姬谢过,便果然随着去了,顷刻,又婉转唱了起来。

虽是隔着,声音仍是极为动听,清辉跟云鬟不觉也听了几句,正欲叫小二过来算账,就听隔壁道:“过几个月,哥哥成亲后,只怕就没今日这般受用了。瞧我对你好不好?”

另一个人笑道:“也罢了。”

先前那个道:“你过夜是几钱银子?”

原来问的是那歌姬,听歌姬答道:“客官恕罪,我是卖艺不卖身的。”

那人笑道:“这不过是想多要些银子的噱头罢了,你只管说,我们哥哥是王爷府的眷亲,你若是伺候好了,只怕一步登天,也未可知呢。”

清辉一怔,云鬟见他脸色有异,便悄然问道:“怎么了?”

清辉低声道:“你……没听出来么?是柳纵厚。”

是日,太子府中,却也正是热闹非凡。

原来赵黼特请了薛君生进府唱戏,且说是为了赔罪,太子妃毕竟心疼儿子,冲动下打了他一掌,自觉手也跟着疼了两日,很不自在。

然而赵黼却只说是自己的不是,他又是个会口灿莲花的,便把太子妃哄得复又心花怒放。

望着这般“懂事”的儿子,又想起他先前何等九死一生逃出来的……那心也软了,竟暂时把那些外头的闲言碎语都压了下去。

又兼赵庄从旁解劝,说是明年必然会成亲。太子妃因着实拿赵黼没有法子,只得先听了这句话,权当“画饼充饥”,“望梅止渴”,横竖只母子两人和好如初就罢了。

如今又请了戏来博她欢心,跟几家素来相好的夫人们共坐乐和。这众家夫人如何不解,一边儿看着戏好,一边儿又夸赞赵黼孝顺。

太子妃更加放开心怀,从《贵妃》到《游园》,又到《白蛇》,薛君生自有天生之能,观者无不被引入戏中,所听所看,一时倾倒。

渐渐唱到白素贞被镇入雷峰塔,夫妻分离……一幕戏罢,薛君生行礼后退了。

太子妃掏了帕子拭泪,道:“这法海也是多事,好端端分开夫妻两个。”

说了两句,因要吃茶,却觉着身边儿少了什么似的。

转头看时,不见了阿郁,因问身边儿的侍女,一个道:“阿郁姑娘方才有事,才暂时告离。”

太子妃不以为意,仍是跟其他人说方才所看的戏文。

且说君生退下,因连唱了三出,不觉有些劳累,身边小幺儿奔前奔后地忙碌,忽地见门口一个人走了进来,竟是阿郁。

小幺儿先前因见她站在太子妃身旁,便陪笑道:“姐姐来做什么,可是娘娘又有吩咐?”

薛君生在铜镜内看见,脸色微变,便不忙卸妆,只站起身来。

阿郁道:“没什么大事,你且去忙。”

那小幺儿机灵,回头看一眼君生,见他不言语,便自去了。

阿郁走前一步,行礼道:“先生……方才唱得甚好。”

君生淡淡地,并不似平日应酬般温和恭敬,道:“姐姐不是伺候太子妃身边儿的么,如何来至此处,若有吩咐,可说。”

阿郁看出他的冷淡之意,终于道:“娘娘……只是说方才唱得很好,只是那法海未免多事,好端端分开夫妻两个……”

君生垂眸道:“不过是做戏罢了。”

阿郁听了这句,点头道:“既然如此,先生暂歇,我且去了。”略施了一礼,果然退了出门。

君生目光沉沉盯着门口,皱皱眉,回身落座。

将要继续卸妆,却见门口人影一晃,又有个人走了进来。

君生微惊,忙起身道:“殿下。”

原来这突然而来的人,竟是赵黼。

薛君生道:“先前听说殿下有事,不在府中,莫非是才回来么?‘赵黼道:”我虽有事,却也惦记着先生的好戏,所以特回来看一眼。“说话间,竟已经走到了薛君生身前,唇边一挑,眼底却无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