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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才醒过来,云鬟又瞪了他半晌,才回味过来是何意思。

心中百感交集。

只是还未来得及说话,白樘道:“你方才,说了许多梦话。”

云鬟的心还未放松,又被他这一句惹得微微揪了起来:“梦……梦话?”

白樘不答,沉静的目光对上她闪烁的眸子,忽地说道:“先前你跟我说,你不会再隐瞒……不管我问你什么,你都会回答……”

云鬟忽地觉着口干,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唇。

白樘举手,从桌上取了一个杯子,小小地银勺舀了点儿,便放在她唇上:“张口。”

他的动作甚是娴熟自在,仿佛已经做过千百次。

云鬟呆呆地张口,吞了那一口清水,却觉着水中略有些甜意,像是放了蜂蜜等物。

白樘又喂她吃了两勺,云鬟方醒悟过来,惶恐道:“四爷,我自己来就是了。”

白樘瞥她一眼,缓缓停手。

他轻轻拨弄那小小地银匙,撞在玉白杯子里,水流转动,发出细碎悄然声响。

白樘道:“原先……从小儿你的种种异状,乃至上京后,我从未过问,如今,我想知道……”他抬眸看向云鬟:“你对我隐瞒的一切,到底是什么?”

在遥远的某处,仿佛有人叫了自己一声。

赵黼猛地睁开双眼。

眼前所见,却是有些简陋的车顶,也察觉身子有些颠簸,仿佛人在车上,正着急赶路。

而满心却是一团空白,赵黼几乎分不清今夕何夕,这又是何处,在做什么。

他本能地想起身查看,然而四肢无力,几乎连手也无法抬起。

他试着左右相看,却终于对上一张似陌生似熟悉的脸。

但是起初,他几乎叫不出此人的名字来,只隐约觉着此人有些可厌。

睿亲王盯着赵黼,眼中透出几分笑意:“醒了?来喝些汤水。”

赵黼皱紧眉头,终于认了出来:“萧利天?你怎么……这是哪里?”因连日不曾开口说话,才一张口,声音喑哑。

睿亲王道:“这是在车上。”手中调羹动了动,便舀了一勺来喂给赵黼。

赵黼冷冷看他:“你干什么?”

睿亲王笑道:“怎么了?何必对我也这般防备,我可是天底下对你最好的人了。”他凑近了些,对赵黼道:“还有,你不能直呼我的名字了,你该叫我……舅舅。”

赵黼听到最后一句,好像被针扎过一样:“放屁!”拼尽全力一抬手,向着他挥了过来。

萧利天毫无防备,被他举手一拍,虽然并没有平日那种千钧的力道,却仍是把手中的那碗给打飞了出去。

萧利天遽然色变,半晌无语,只是紧紧地盯着赵黼。

而赵黼如此动作后,却觉着浑身如棉花团似的,那只手无力地又跌了回去。

他忙闭上双眼,试图调息,然而丹田之中却空空地,竟无法凝气。

赵黼情知有异,复睁开双眸看向萧利天:“你对我干了什么?”

萧利天见他全无动作,面上的惊诧跟一丝戒备才逐渐消除,复一笑道:“我怎会对你做什么?是你那夜耗力太甚,伤了内息了。这数日来若不是我仔细帮你调理,这条命能不能保住,还是未知呢。”

赵黼原本见了他,便仿佛见了敌人一样,因此竟将先前的事暂且抛在脑后,忽然听他提起“那夜”,刹那间,眼前仿佛有风雷之声,大雨倾盆。

许多闪回,如那漫天匝地的暴雨,猝不及防地便出现在他心头脑中。

赵庄跪在地上,陡然吐血,那血花生生地在眼前绽放。

他举起手来抚着自己脸颊,道:“黼儿,你要记着……”那温热的血印在脸上,火辣辣似一个烙印!

含章宫内,太子妃横在榻上,动也不动,宛若入眠……

电光闪烁,铁链在眼前陡然挣断!

血流成河,脚印踩过血泊。

刀锋掠时,是白樘站在殿门口,拦住他的去路。

赵黼紧闭双眼,试图让自己停下,那每一幕,都如同一片刀刃在心头划下,让他痛不可挡。

他低低地嚎叫似的哼了声,旋即牙关紧咬,那股血腥气却越发浓烈了。

仿佛此刻不再是马车里,而仍是在那尸骨绵绵、生离死别的九重宫阙!

萧利天近在咫尺,眼睁睁地看他变了脸色,又见他脸色狰狞,唇边仿佛有血渍沁出。

萧利天骇然,忙掐住他的下颌:“黼儿!”

连唤数声,赵黼置若罔闻似的,萧利天无法,举手在他身上各处要穴连连点落。

如此,赵黼才逐渐放松下来,复又昏睡过去。

萧利天望着他虽是昏沉,仍带痛色的脸,轻轻叹了声,便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为他将唇边的血轻轻拭去。

给赵黼清理妥当后,萧利天转头,看看旁边打翻了的碗,他举手拿起来,喃喃道:“不愧是姐姐的骨血……服了药,还能这般……唉!”

又过数日。

萧利天逃跑倒是很有一手儿,大舜自然会有专人追踪,他竟然能够有惊无险地过翼州,明州,渐渐地快到岷州地界。

过了岷州,便是齐州……然后就是云州……云州之外,便是大辽了。

赵黼知道萧利天给自己下了药,只是恨他下的不够多。

这一日醒来,赵黼因自知无法反抗,便淡淡道:“睿亲王,你还有什么药,弄些烈性的来可好,这般小打小闹的,让人很是不爽。”

萧利天笑道:“你要什么烈性的?三步倒的夺命毒药?”

赵黼道:“不用三步,最好一服就死的那种。”虽听似戏言,却是最真的真心话。

可是说了这句,猛地又想起最不愿回忆的那一幕……皇城寝殿!

喉头动了动,赵黼闭上双眼,不再出声。

他喝令自己,不去回想。

却听萧利天道:“黼儿……”

赵黼听他又这样称呼自己,暗中咬牙。

萧利天自知道他不悦,却仍道:“我知道你不想我这般叫你,然而你却是无法否认的,你的生身母亲,便是我的姐姐萧利海。”

赵黼终于忍不住:“你给我闭嘴。”

萧利天道:“你不爱听,这却也是事实,你可知……你母亲是个何等样的女子?”

但是对赵黼而言,他的母亲,从小到大,只有一个而已!

赵黼仍是闭着双眸,森然道:“再说一句,我杀了你!”

虽然他不能动,低低一句,却仍杀气四溢。

萧利天端详着他,从这张英武明锐的脸上,他能看出跟长姐昔日相似的风采……只是有些后怕悚惧,当初他上京的时候,却并不知情,甚至一度想要对赵黼暗中下杀手……

幸而侥天之幸,或许是萧利海冥冥中庇佑,仍叫他得而复失。

这般天纵少年……比明珠玉璧更瞩目、比绝世锋锐更令人敬畏的少年,竟是他的至亲。

萧利天缓缓地吁了口气,道:“你因从未见过你的生母,故而不知道她是何等叫人敬仰的女子……当初她并未被迫和亲之前,是我们大辽的至宝,是让万千须眉都为之拜服的巾帼英雄。”

赵黼原本极厌听这些话,每一句都提醒着他的身体里有辽人血液的事实,更是他所有不幸的源头。

然而听萧利天用类似怀念的口吻说起萧利海,却不知不觉都听在耳中。

萧利天道:“若不是因为有人嫉恨,怕姐姐的威望盖过了他……又怎会设计千方百计地把姐姐送到舜的后宫,委屈地去做那后宫女子,跟许多只会争宠献媚的庸脂俗粉一道……”

赵黼听出他的口吻里有深切地憎恨之意,便道:“你说的这人既然如此能耐,如何还会乖乖被人送去当后宫?”

萧利天顿了顿,道:“一则为公,一则为私。”

赵黼不由睁开双眼,萧利天道:“当时我还小,那人便拿我做要挟,若姐姐不走,我便性命堪忧。另一面,他便用什么大义来哄劝姐姐……姐姐为辽国着想,为我着想,便才委曲求全。我……好生后悔……”

赵黼疑惑地看着萧利天,见他面上真真切切地透出悔恨同缅怀交织。

神思有一瞬恍惚,赵黼道:“你、对她感情这般深?”

萧利天眼底泛出一丝柔和之色,温声道:“自然了,天底下,没什么能比得上姐姐的……就算是整个大舜,或者整个大辽,也无法跟她换。”

赵黼心头一动,口中有些涩意泛出。

这一刻,心底也浮出一道影子,更有些模模糊糊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赵黼问:“你是怎么将我从宫内带出来的?”

萧利天道:“为了你,我当然是无所不用其极……”

赵黼道:“如何我记得,阿……谢凤谢主事也在?”

萧利天静静地对上赵黼的双眸,笑道:“你大概是受伤太甚,故而有些糊涂了。那夜我并未见过她。”

赵黼眉心锁起,喃喃道:“是么?我也这么觉着。如果真的是,以她的性子,打死也绝不会对我说那些肉麻话。”

萧利天微微挑眉,赵黼却又叹了口气:“我累了,不说了。”

萧利天见他神色黯然,并无反抗之意,转头看了一眼桌上的汤药,道:“先喝点儿药。”

赵黼也不睁眼,只凉凉地说:“我如今都如废人一样,难为你盯得这么紧,你也真不怕把我喂傻了么。”

萧利天不由失笑,可犹豫片刻,终于并没强迫他再喝,只说道:“其实也是为了你好,既然这样,那你先歇息会儿。”

萧利天开了车门下地,听随行禀明路途状况,以及追兵情形之类。

此刻天色近黄昏,越是往北,越发冷了,风扬起沙尘,有些迷人的眼。

萧利天正安排夜晚宿头之类,忽地听得一声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