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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鬟笑笑不答。那内侍见其他人都跟在后面,便低声道:“难为主事只往那边儿跑,可知底下有人偷偷说,那宫内还时常闹鬼呢。”

云鬟这才问道:“闹鬼?”

内侍点点头:“说不清,只说有一天晚上,看见有个黑影……不过王公公不许我们私下嚼舌呢。”心有余悸地停了口。

不多时来至含章殿,因太子妃死在此处,这殿内便少有人踏足。才进殿门,便有一股阴冷气息扑面而来,叫人周身寒彻。

几个陪同的内侍不约而同流露为难之色,云鬟会意,吩咐道:“劳烦几位公公,便在这儿等着我就是了。”

几人如蒙大赦,原先那内侍有些担忧:“主事一个人可使得?”

云鬟点头,云淡风轻地举步往内。

几人在背后看着,便道:“这谢主事看着斯斯文文地,不料竟这般胆气正。”

又有说道:“也不看看是哪里出来的,当初在刑部当差的时候,可是白尚书手底头一号得力的人物呢。俗话说:强将手下无弱兵。有白尚书那样的人物,手里调教出来的,又怎么会是寻常之人呢?”

不提几个人在门口窃窃私语,只说云鬟独自一个往内而行,且走且回想当夜含章殿内那些宫女内侍们的口供。

每走一步,每到一处,所回忆的供述便跟眼前相合。刹那间,就如同从白昼回到那惊魂一夜。

而原本空旷死寂的含章殿,慢慢地人影憧憧。

好像时光又回到了事发的那夜。

带着潮寒之意的秋风从殿外吹进来,烛光摇曳,门口处,是四个宫女跟四个内侍,分两列站立。

其中一名宫女抬头,供述说道:“太子跟太子妃在殿内说话,我们便守在殿门口,并没有看见任何人出入。”

另一个说道:“就是风有些大,把门口的蜡烛都吹熄了两根。”

果然,几个宫人因不堪风吹,或闭眼,或抬袖子遮住脸。

云鬟环顾周遭,复往内而行,里头,是太子妃贴身的四名婢女,两名嬷嬷。因赵庄在,故而都在外面一重伺候。

一名嬷嬷抬头道:“我们在外头,隐隐地听见太子妃似是在担心皇太孙……殿下安抚了两句,我们就不敢听了。”

另一名木然垂首,面容半隐在暗影里。

旁侧东宫的侍女道:“后来,就是宫内的小李子过来,叫了太子出去。”

云鬟止步,果然见一名小内侍,从外进来,那侍女拦着问道:“干什么?太子跟太子妃说话呢。”

小李子道:“我有要紧急事要跟太子殿下禀明。”

当即放他入内,赵庄回头听了,便别了太子妃,随着他往外而去。

——这名负责来传信的小李子,后来被拿下,审讯,又被用了刑。

但不管是谁审问,就算面对白樘,小李子却始终坚称:“太子殿下向来对我们是最好的,故而我看圣上将皇太孙召了去,便大胆偷偷地来给太子报信儿,本是好心,又怎会想到……此事跟我毫无关系。”

这一会儿,云鬟站在原地,凝眸看着赵庄,见他一步一步往那黑暗若深渊的殿外而行,风从外头狂啸而入,赵庄举手在眼前遮了一遮。

云鬟看着他的动作,心头大痛,几乎就想出声叫住他,让他不要去。

然而……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赵庄,一步步出了含章殿。

云鬟不禁红着双眼。

这一幕宛若“送别”的场景,她每一次来,都会回忆一次,每一次的回忆,却都让心头绞痛难忍。但是却不得不去想,而且要想的更加仔细。

又一次看着赵庄活生生地从眼前消失,云鬟后退一步,靠在柱子上,微微平息又生微澜的心绪。

半晌,她才复又睁开双眸。

此时,殿内的情形已经变了。

因赵庄离开,太子妃一个人留在室内,伺候她的一名蔡嬷嬷因放心不下,便进来探看。至于说些什么,云鬟却不知道了。

只因据其他人供述,在太子妃出了意外,赵黼回来查看然后失了自控后……大开杀戒后,死了几个宫女内侍,这蔡嬷嬷也在其中。

只是蔡嬷嬷出来后不久,皇帝那边儿就派了人来询问,众人不明所以,谁知入内查看的时候,才发现太子妃躺在榻上,竟已经没了声息。

后经查验,乃是被人用重手法点了死穴,错眼的功夫便会置人于死地,故而外间的人都不知是何时发生的。

云鬟举手按在胸口,每一次她想到这一节,心中都隐隐地觉着异样,只是却想不通到底是怎么。

正在苦苦思索,忽地听见轻微脚步声响,云鬟本以为是内侍们放心不下,进来查看,便道:“我在这里,并无妨碍。”

话音刚落,便见有一人走了进来,目光相对,云鬟隐隐震动,无意识地脊背有些僵直。

原来这来人,竟不是内侍,而是白樘。

只见他身着官服,那浓浓烈烈地红,在这般冷清死寂的殿阁里显得格外打眼,可也正是因为他的出现,这原本叫人心头发寒的废殿,那阴郁之意竟无端消散了大半儿。

微微一怔之下,云鬟忙举手行礼:“参见尚书大人。”

白樘淡扫她一眼,道:“不必多礼,我也是来查看现场的。”

云鬟垂首的光景,便想起在谢府里头,薛君生教导的话。

当即又端直了肩膀,反复呼吸,以舒缓心境。

白樘正打量别处,忽地回眸扫过来,便道:“你怎么了?”

云鬟忙又垂首:“并没什么。”

白樘凝视她片刻,问道:“我方才听王公公说,圣上有意留你在宫中?”

云鬟点了点头:“是。”

白樘欲言又止,当即不再看她,只走开了几步。

云鬟复又微微吐纳,却听白樘道:“前儿你去刑部问我……那夜发生的事……”

当时白樘因问起她前世到底是何情态,云鬟无法回答有关她,赵黼,以及白樘的相关,故而惹了白樘不喜,云鬟见他周身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冷意,也无心再打听那夜的情形,便灰灰地告退了。

如今听他又说起来,才道:“是。”

白樘背对着她,看不清脸色,云鬟却仿佛听见他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正不知他要如何,白樘终于道:“你随我来。”他举步往外而行。

云鬟一怔之下,忙跟上,白樘眼见将走到殿门口处,便止步回身道:“你且住。”云鬟停住脚步,只端详他的意思。

白樘目光移动,复在周围打量了会儿,道:“那夜我原本陪着殿下去了太医院,后来他听闻太子妃有事,便先行回来,我毕竟慢了一步,赶到的时候,已经无法收场。”

白樘虽不如云鬟自有天赋,但因从事刑狱,记忆也自强于常人,当即便指点道:“我进门的时候,正殿下向着圣上掷了一把刀,我举手拍开,那刀没入此处。”

手指谢谢一抬,云鬟看去,果然见门口墙边儿的红柱上有一道深深地刀痕。

白樘复说道:“当时地上已经有多人死伤,厉统领跟两名侍卫挡住了殿下,其他众人将圣上围在中间儿……”蹙眉又细想想,“有几个宫女太监,缩在这边角落里。”他点了点右手侧的一角。

云鬟听到这里,忽地问道:“尚书可记得……是几死几伤?都有谁人?”

白樘双眉紧锁,竭力回想:“仓促中,却数不清楚,只依稀记得,禁军大概有十多人。”当下,又凭着记忆,把大略的位置点了点。

当夜死伤人数,事后自然统计过,白樘也是知道的。不过死伤之人,却并不全在他的眼皮底下,比如,在内殿处,便也有两名禁军跟几内侍身死。而白樘赶来所见的,不过是外头死伤者罢了。

云鬟却也明白,在当夜那样雷霆万钧,险象环生的情形下,让白樘记住这些,实在是为难,当即噤口。

白樘道:“你为何问起这个来?”

云鬟道:“只因……因我有些疑虑,太子妃身边儿的一位蔡嬷嬷那夜也身亡了。”

白樘点头:“我记得此事,还有两名丫头也各自带伤。”

云鬟迟疑道:“但是据我所查问的,当时太子去后,曾靠近太子妃身边儿的,便是这位蔡嬷嬷……偏又死了。”

白樘醒悟:“所以你问我当时有多少人死伤,你是想问,我是不是看见这蔡嬷嬷了?”

云鬟道:“正是。”

白樘抬手在眉心抚过:“我当时自不曾见,但是事后,这嬷嬷的尸首从里间抬出来,季行验查过,是额头被重物击中而死。”

那夜赵黼失控,一脚将那内侍踹出,竟把个外间的侍女带翻,也撞伤了,后来他又猛虎似的,众人惊慌躲逃,那魂惊魄散的时候,手足无措,或跌伤或撞倒,死伤了许多,不见稀罕。

是以这蔡嬷嬷之死,也自归结为被赵黼意外误伤上头。

两个人站在原地,面面厮觑。都知道彼此心中怀疑的是什么,可是……

白樘道:“假若,真的是这蔡嬷嬷有嫌疑,那么,她又如何会死?”

云鬟道:“被杀人灭口了?还是……真的无意中给六爷误打误撞地杀了?”

白樘摇头:“不对,太子妃是被人用重手法点了檀中穴而死,若真的有这种身手,绝不会轻易给人‘误杀’。”

云鬟想不通,揉了揉太阳:“我其实,也曾见过这蔡嬷嬷几次,然而她总是慈眉善目的,并不打眼……只怕是我多心,且她跟随太子妃这多年,按理说不至于有不轨之心。”

白樘眼神沉沉,却不答话。

云鬟毕竟跟随他许久,见他表情如此,就知道有异,因问道:“尚书在想什么?”

白樘道:“我在想,这其中……有什么东西是我们遗漏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