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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市大乱。

原本平静的人群忽然炸锅似的,人潮四散,如同奔流的河水被一只从天而降的巨手阻断搅动。

尖叫声不绝于耳,众人拼命奔逃,想尽快离开这是非圈。

“呼”地一声,是有道人影如箭似的倒飞出去。

将摆在店铺门口的一列架子撞翻,这人重重地摔在地上,手捂着胸口,吐了一口血。

耶律涟撑着起身,昂头嘶声叫道:“赵黼!那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女人!你何必!”

在他面前,赵黼缓步走上前。

起初他也觉着,那是个无关紧要的丫头而已,只不过谁叫那个丫头……对崔云鬟而言,却是如家人一般最珍视的存在。

——他记得当时云鬟伤心欲绝的模样。

——他答应过她的话,终究要实现。

耶律涟试图后退,却是四肢百骸都疼痛难禁。

幸而这一刻,三王爷反应过来,大喝道:“赵黼,你跑到上京来也敢这么放肆!”

天凤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惊呆了,总算也有几分回神:“赵殿下!请手下留情……”

与此同时,三王爷却也如熊罴般直奔过来,将腰间佩刀拔出,泰山压顶似的劈落,吼声如雷道:“接招!”

耳畔一声惊呼,却是天凤,复替赵黼担心地惊叫出声。

天凤花容失色,当事人却波澜不惊,脚下轻旋,飘然连避三王爷两招。

然这王爷是有名的憨鲁,一旦缠上,再不肯退。

此刻耶律涟勉强爬起身来,便想趁机踉踉跄跄地逃走。

赵黼眼角余光看见,并不着急,数招之后,早看出三王爷的破绽,趁着他气咻咻挥刀劈落,便用一招“水击中流”,窄腰微沉,右手轻转,一掌击在三王爷胸前檀中穴略靠下之处。

三王爷正似不可一世,被如此击中,忽然僵住原地,手中的刀当啷落地,而他张口结舌地仰天倒下。

若非赵黼手下留了一寸,这会儿三王爷只怕便是个死人。

天凤将这一幕从头到尾看的明白,见王爷直挺挺地倒下,吓得魂不附体,忙上前抱住,先试了试鼻息,察觉并未就死,才松了口气。

然而抬头看赵黼的时候,却见一道敏捷人影几起几落,早消失于眼前。

赵黼消失之后,天凤独自一人,扶着三爷跪坐原地,因方才太过震惊忧虑,眼中竟有些湿湿地。

却也不知赵黼此去,竟会如何。但想到先前他利落且狠辣地对耶律涟动手,若给他追上,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正凄惶无主中,却有巡城兵马赶到,因都认得三王,见这情形,忙上前或抬或救。

天凤见他们接了三王,料得无碍。

她心里还惦记赵黼,正欲沿路追去看一看,忽然身后有马蹄声响。

原来是公主府的尾随赶到,见她好端端地,才都放心,忙道:“大公主听说郡主私自跑出来,让我们跟着看看,若无碍,还请快些回宫。”

天凤灵机一动,上前牵了一匹马儿,打马而去。其他人面面厮觑,见状却也只得跟上。

且说赵黼几个起落,终于追到了耶律涟。

当初他年纪太小,有心无力,竟吃了大亏,如今倒是风水轮流转了。

耶律涟见他步步紧逼,身边儿又无救援的人,便深吸一口气道:“赵爷,我有话说!”

赵黼道:“哦,要说什么?”

耶律涟咬了咬牙:“你不能杀我!”

赵黼身形一晃,竟掠至他的跟前儿。

将耶律涟脖子一握,硬生生抵在青石墙上。

赵黼侧身而立,冷冷抬眸,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我如何不能杀你?”

他说了这句,忽地像是想起什么来,又笑道:“这世上最难的就是欠人的情,你不仅欠人的情,还欠人一条命。白饶你多活了十几年,也够了。”

手上微微用力,听到颈骨被挤压发出扎扎声响。

耶律涟拼尽最后的力气,嘶声道:“你、不能……我是、我是睿……”

赵黼眉峰一动。

忽听有人叫道:“殿下请住手!”

一匹马奔雷似地疾驰而至,不等马儿停下,那人已经掠了过来。

青衣长衫,虽人在辽国,却仍是故土打扮,似个饱读诗书斯文一派的儒生,原来正是花启宗。

他身后跟着两个随从,见状也都翻身而下,将马儿牵住。

花启宗眉头紧锁,闪身到跟前儿,拦阻道:“殿下快请住手!”

赵黼眼皮儿也不抬,缓缓道:“怎么?此人我是必杀的。”

当初在鄜州,花启宗能顺利逃狱,正是因“贾少威”的协助,然而花启宗对贾少威跟青儿之间的事却并不知晓,忙道:“有话好说,还请留他一命。”

因见赵黼眼中流露杀意,花启宗左右扫了一眼,见并无人在跟前,便凑近了在赵黼耳畔几乎耳语般道:“他是亲王殿下的人。”

赵黼微微怔住:“什么?”

花启宗见他单手掐着耶律涟,将人抵在墙壁之上,宛若吊在无形绞架上似的,正是半死生间。

当即顾不得犹豫,花启宗忙又说道:“此人是亲王殿下放在三王爷身边儿的棋子……是亲王的心腹,所以殿下……”

赵黼皱眉看着花启宗,却也知道他并不会在这时候跟自己说谎,且方才耶律涟也曾说出一个“睿”字,只怕也是想借此求情。

因见花启宗说了,耶律涟眼中才又透出一丝亮光,似求生有望。

赵黼听完,略眨了眨眼,若有所思地问道:“原来如此,那么,当初他在鄜州救了你,应该……也是亲王的安排?”

花启宗点头:“是。请殿下留他一命,他对亲王有功,且留着他也还……有用。”

赵黼笑了笑:“是么?”

花启宗愣怔,打量着他这笑容,正觉着有些异样,却听赵黼道:“可……这又跟我有什么相干?”

花启宗睁大双眼,正要强行出手拦阻,然而连那一声“不要”都还未出口,便听得“咔嚓”一声。

赵黼松手,耶律涟顺着墙边儿委顿倒地,已经气绝。

花启宗先前听他口吻变得缓和,还当他回心转意,看在睿亲王面上必然会饶了耶律,谁知竟手段雷霆如此。

刹那噤若寒蝉。

身后马蹄声急急而至,马上天凤正看见这幕。

舜,京城,皇宫快晴阁。

白樘意识昏昏沉沉,还未醒来,便听得耳畔有人低声细语。

一个说道:“这宫内是不是邪门儿了?怎么白尚书这般正气的人,大白天里无缘无故也能晕倒?”

另一个道:“先前说含章殿内有鬼呢,且昨儿晚上那风一阵紧似一阵,活似鬼哭狼嚎。”

又叹道:“太子殿下去的真真儿可惜的。对了,你可听说外头的传言了没有?原来咱们的皇太孙殿下,就是当年被辽女烧死的那个孩子……”

白樘用力一挣,却仍是不曾醒来。

神魂仿佛被囚禁在某个角落,让他动弹不得。

惊呼声,哭叫声,一阵阵地火光在眼前窜动,将他自个儿的双眸也似烤的滚热,像是要爆裂开来一般。

正无处逃遁,却听得有人道:“在说什么呢?”

这声音甚是平静温和,淡的如一团云。

如此一想间,便仿佛真的能看见那碧天之上,雪似白云云似雪,不知何处是人间。

那炙热灼人的火焰,却终于被这又淡又轻的雪云给缓缓地压了下去。

两名内侍慌忙否认。

那声音道:“你们若在我跟前儿说,我是不恼的,怎么好在尚书跟前也这般?倘或惊扰了他该怎么说?”虽仍是平平静静的语气,却隐约带些霜锋似的。

两人慌了,忙跪地求饶,那人道:“且记得就是了,下回再有,我就不跟你们说,只跟王公公说了。”

白樘心里知道这人是谁。

然而意识模糊,却一时想不起那个名字。

只是眼前的那白云漫天,变成了彤云密布,一条沉碧色的长河于面前滔滔而过,河上烟水雾气横蔓缭绕。

卢舍那大佛垂眸微笑,耳畔是一声悠远的钟响。

那小丫头裹着极大的衣裳,被雨打湿了的鹌鹑一般,头发湿淋淋地贴在脸上,双眼湿漉漉地,似是雨水,似是泪水。

可是那样明澈无瑕的双眸里,倒映着他的影子。

她是在看着他,只看着他,从最初的仰视,到慢慢地走到他的身边儿。

——那时候她毕竟太小,他也并未留意。

——现在他终于窥见些许,却已经太晚。

耳畔听到清晰的水声,白樘微微睁开双眼。

目光转动,却见是云鬟俯身,在拧一条帕子。

不知怎地,他看着那道人影,竟有些不能挪开目光。

明明是他认识、知晓了很久的人。却仿佛第一次见。

今日云鬟身着藕荷色的袍子,因天冷的缘故,外头本有一件儿淡银灰的云锦白狐毛镶边的大氅。

白樘记得先前自己在外头晕倒之前,便见一朵贴地轻云似的,飘到自己身前,实则是因她赶来的急,那大氅随风飘扬所致。

纤纤素手,指甲修剪的甚是干净,也无蔻丹颜色,却透着一股天然的淡粉,隐隐透明。

水流自那指间哗啦啦地跌落,如同许多晶莹的水晶珠串,迤逦滑动。

她捏着帕子转身。

这瞬间,白樘竟本能地重又闭上双眸。

而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这个动作透出一种“心虚”意味的他,忍不住便微蹙了眉头。

云鬟的脚步声很轻,生怕惊扰了他似的,下一刻,温热的帕子轻轻抚过他的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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