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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怪我就说这菜有股子怪味。”后勤处长狠狠摔下筷子。

“我也觉着这肉是臭的,土豆丝吃着不对劲。”保卫科科长气哼哼地说,拿这种不知道多少天的剩菜给他们吃,是想让他们坏肚子吧?

“对不住领导,对不住……”

可光说对不住有个屁用啊,这请客有这么请的吗?他们能来窝棚区已经是给他面子了,这叫啥,给脸不要脸!

严老三看赔礼道歉没用,可自家婆娘还在那儿叨逼叨,顿时一股气直冲脑门,捏起拳头就要砸她嘴上,让她闭嘴。

卫孟喜压根不把刘红菊放眼里,这就是个可怜可恨的农村妇女,真正的坏种是严老三,所以一直注意着他呢。此时见他拳头砸过来,她一把拽开刘红菊,这女人蠢是蠢,但不至于杀人放火。

严老三一拳打了个空,身子往前冲了冲,刘红菊坐地上哭爹喊娘,嘴里嚎着不活了啥啥的。

卫孟喜走过去,凑到严老三耳边低声说:“我不仅知道你们的菜不新鲜,我还知道你们的菜哪儿来的,金水村大队部明晚又要放电影了,你们明儿又有新鲜菜了吧?”

严老三本还骂骂咧咧的嘴,张得大大的,都能塞下一个鸡蛋。

“你……你怎么知道……”

这就是变相承认了,卫孟喜冷笑,“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连你们偷哪块地我都知道,那些土豆是被刨过的,一扒拉就知道,只要这么一举报,都不用写匿名信,我卫孟喜实名举报你们偷菜,那可是老百姓的生活根基,是民生,你们这种赤裸裸的挖社会主义墙脚的行为,你说会判几年?”

严老三别的不懂,可挖社会主义墙脚他知道,那是要坐牢的,再加上他们本就是在投机倒把……而且每一次他都直接参与,要是婆娘胆小被公安一审讯一吓,那倒豆子似的撂了,他就是主谋,逃不脱的。

刚开始开小饭馆的时候,刘红菊胆子小,也不愿搞偷鸡摸狗的事,是他经不住诱惑,总觉着无本买卖才香,硬是逼着她一起去偷的。

刚开始,大集体的菜地是统一播种,统一管理,最后再统一批发给市里国营菜市场的,他们每天偷点,种的量多,社员们只偶尔看出来,但都以为是队上的二流子干的。

大集体嘛,别的没有,就是集体荣誉感强,队里也睁只眼闭只眼,心说二流子家有八十岁老母,吃也就吃了,就当孝顺老人吧。

可自从上个月,改革的春风吹到金水村后,在闹腾一年之后,大队终于彻底实施了包产到户。菜地被分成很多块,每家承包八分一亩的,家家户户都把能换钱的菜当命根子盯着。

谁家少点啥,都要吵半天。

“算上大集体时期,这三年整个金水村的损失,没五百也有三百了吧?”卫孟喜笑着,说的话却像魔鬼,“听说他们上个月刚抓到一个偷鸡贼,你听说了吗?”

严老三额头冒汗,他当然知道。那小伙子就偷了一只小母鸡,拢共也就三块钱的损失,可金水村那帮刁民,他们自己的民兵队,直接就把人腿打折了。

金水一带,民风彪悍那是古时候就传下来的,听说以前有人来当县令,这里的老百姓不喜欢,直接就把人从县衙赶出去的,就是皇帝老儿的钦差大臣来了也没用,照赶不误。

他们偷了这么多年菜,也不是没被人看出来,每年都有社员发现东西少了,吵吵嚷嚷的,好几次还惊动了大队部,可他们每次偷的都不多,分散开来,东摘一个瓜西刨一个土豆的,社员们觉着东西少了也没想到是他们偷的。

要是知道是外地人干的,他不敢想象,村民们会怎么对他。

当即,腿一软,严老三就坐板凳上了。

他就知道,这条疯狗今儿是有备而来,肯定手里捏着证据才来的!

玩心理战,战略上蔑视,气势上压倒,再给一颗红枣,卫孟喜以前也没少玩儿。

她就这么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就在严老三觉着今儿怕是要小命不保的时候,她忽然悠悠来了句——“也不是不可以过去,但你得答应我两个条件。”

“你说。”严老三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又恨又害怕。

“第一,亲自去把告我的匿名信撤回,不管你用什么理由……反正,我男人不可能一辈子当挖煤工人。”

严老三有点怀疑,但他哥严明汉,昨儿确实是说过几句,陆广全因为立功,得了副矿长青眼,要把他调到勘测队去,搞不好还要恢复他以前的工资待遇,让他没事别轻易招惹他。

他虽然接触不着矿上的管理层,但隐约听严明汉喝醉酒的时候说过,矿书记马上就要退休了,到时候矿务局不会委派书记,得从下头的矿长和三位副矿长中间选一个,而李矿和张副就是最热门人选。

要张劲松真成了书记,那他们整书记要保的人,就有点不好看,所以得先按兵不动,至少等到下半年书记人选确定下来之后再说。

卫孟喜不知道这些,但她根据那天张副对陆广全的态度推测,他应该算是暂时性的红人,撤销下放井下的决定已经在拟了,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名正言顺调回井上,那当年的下放决定就不该影响她盖窝棚。

卫孟喜等不起,现在每天只进不出,孩子还抱怨饭不好吃,她真的很想尽快改善生活。

金水村是地方村民小组,金水矿是归矿务局管的国有单位,两个完全没有任何辖属关系的单位,即使张副能出面协调,效果可能也不理想。

但要是写举报信的人亲自撤销举报信,这就是简单的私人恩怨,好办多了。

“可以,我答应,那第二个条件呢?”

“从今往后不准再去偷菜,要是让我发现,我直接实名举报。”

想想吧,农民们顶着烈日,冻着手脚,辛辛苦苦用汗水浇灌出来的菜,自己都舍不得吃得留着卖钱呢,他说偷就偷,不是一般可耻。这种人,要是没点约束,搞不好以后还会心痒痒。

当然,如果这一次的教训还不够,以后他还是继续偷鸡摸狗的话,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她卫孟喜绝对说到做到。

严老三犹豫片刻,“那要是我都做到了,你又反悔去告我咋办?”如果是他,说不定就会这么干。

反正证据在谁手里,谁就是爹呗。

卫孟喜笑了,笑得十分灿烂,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没有选择,只能相信我。”

是丢工作坐牢,还是断腿?或者是平安躲过一劫?严老三气得,一口黄牙差点咬碎,这个疯狗!

走之前,卫孟喜给他下了最后通牒,“明天晚上之前,你要是没去撤销举报,那明天晚上,我就带上人证物证,在金水村大队部等你。”

“你!”从来只有自己气人的严老三,生平第一次被人气到肚子疼,关键这还是个娘们。

卫孟喜不管他是怎么腆着脸去撤销举报信的,反正她只看结果。知道他们偷菜好几天了,她一直在尾随他们,想要找证据,最好是抓个现行,直接一口气打趴下以绝后患不好吗?

都说捉贼捉赃,可一连跟踪了好几天,她也没找到证据,在不确定严老三的后台会不会帮他出头的前提下,不能轻举妄动。

证人倒是有一个,可根花太小了,说出来的话别人不一定信,她也不想让自己的孩子置身险地。

对于严家一家,没有资本直接对峙的时候,还是得避其锋芒。她现在最要紧的是盖窝棚,他们太需要一个家了。

四个大的每天要问十次,什么时候盖房子,什么时候回他们的家。桂花嫂子是很客气,收的房费也不贵,但寄人篱下终究是没安全感,孩子们每天争着洗碗扫地叠被子,其实就是在讨好桂花姨姨,生怕姨姨哪天不高兴,像菜花沟的爷爷奶奶一样赶走他们。

卫孟喜心里酸得不像话,她的孩子,再也不要寄人篱下了!

第二天下午,卫孟喜正在空地上盘点材料,看有没有丢失的,门口忽然来了两个人。

“同志你好,请问卫孟喜同志在吗?”说话的是一个包着白头巾的中年男人,一把山羊胡配上汗津津的衣裳,卫孟喜有种莫名的熟悉。

“我就是卫孟喜,你们是?”

“卫孟喜同志你好,我是金水村书记高三羊,这是我们村的妇女主任刘红军。”

这名字可真有特色啊,书记是三羊开泰,妇女主任跟以前朝阳公社的妇女主任名字还一模一样,当初自己能拿到钱还多亏她呢,这要说不是缘分卫孟喜都不信。

她赶紧擦擦手,双手跟他们握上,这俩人上辈子她也打过几次交道,他们为人很公道,办事也很有人情味儿,有几次治安队抓到两家投机倒把的窝棚户,连矿上都不愿多管闲事,还是他俩去求情给放回来的。

高三羊和刘红军也很意外,他们想象中的煤嫂应该是跟隔壁刘桂花或者刘红菊一样的,苍老,憔悴,愁苦,说不上三句话就哭天抹地“日子艰难”“孩子养不活”的,而不是眼前这个漂亮爽利的年轻人。

年轻人穿着十分朴素,但难掩苗条的身段,一张鹅蛋脸上大眼睛水汪汪的,两根乌亮的大辫子垂在肩头,就跟去年来矿区文艺汇演的文工团女兵一样,漂亮!

“小女同志你今年几岁了,这是你娃?”刘红军指着小呦呦,有点拿不准,这不像已婚农村妇女啊,跟申请书上的人好像对不上。

小呦呦慢慢接触的人多了,胆子也大起来,不怕生了,看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奶奶,她还调皮的做个鬼脸,躲妈妈怀里,看了会儿见奶奶没生气,她又捏起小爪子,吐出舌头,嘴里“呜呜”的叫。

这是卫东教她的扮鬼脸,每次一这么扮,妈妈和哥哥姐姐们都一副“哎呀我被吓到了”“好怕怕”的模样,她就变成一只心满意足的小松鼠,得意的翘起小jio jio。

这不,刘红军倒是没怕,但被她奶凶奶凶的模样逗笑了,爱怜的摸了摸小卤蛋,“这娃底子不好,营养得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