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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客人,她的怒火再按捺不住,“你去把碗洗了,锅刷了,监督娃刷牙洗脸。”别问,问就是累了,毁灭吧王八蛋狗男人。

陆广全不疑有他,乖乖去了,但干着干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妻子这是生气了?而且是生他的气。

他是个很有自省精神的男人,回想今天做过的事说过的话,好像没有能让人生气的地方……除了,那封信。

他隐瞒信件内容是不对,但念出来不更伤人?尤其这些话基本可以肯定是真的。

刚开始说柳迎春他没印象,可要说是许军的妻子,那就是他的初中同学,他知道这个老同学的为人,老实本分,性格内敛,不是说假话挑拨关系的人。

可越是知道老同学的为人,他越是生气,以前每次回家探亲,母亲当着他的面对妻子虽然多有不满,但至少不会非打即骂,更不会骂这种侮辱人格的话,可谁能想到,背着他,骂的居然如此难听,还是从第三人嘴里说出来的。

动不动就喊打喊杀,所以妻子来逃命,真不是夸张。

这也侧面证实了,妻子没说谎。

至于他寄回家的钱该怎么花,他觉得妻子拥有完全自由支配的权利,所以问题的本质是母亲对妻子长期以来的不满,以及对母子六人的虐待。

当时他差点就没控制住震惊和气愤,第一反应是不能让妻子知道,好容易“死里逃生”出来,不该再经受这些坏情绪的摧残。

窝棚太小了,也没浴室,洗脸刷牙在厨房门口,洗澡只能端进屋里,关上门窗随便擦两下,陆广全爱干净惯了,动作慢吞吞的。

卫东和根宝就像商量好的,一左一右护住妈妈,不让这个湿着头发的男人上炕,但凡他动一步,俩人就如临大敌,“我要跟我妈睡。”

陆广全嘴唇蠕动,他记得结婚的时候他们还不会说整话呢,傻愣愣黄叽叽的,像两只营养不良的小鸡崽,他看一眼,他们就扁着嘴掉眼泪,还会趁没人看着的时候偷吃炕上的花生。

一转眼,就是能说会道的大孩子了。

“就是,我们都要跟妈妈睡,爸爸你跟你妈妈睡去叭。”

陆广全气结,想像其他男家长一样拿出点气势来,可他细皮嫩肉白净净的,哪怕不笑,孩子们也不怕他。

“是因为你没有妈妈吗?”

陆广全:“……”

卫孟喜憋笑,该!

双方僵持一会儿,孩子终究是孩子,已经开始哈欠连天的,“我跟你说,你真的不能跟我妈睡。”

陆广全脸色不好,“为什么?”他有事。

“睡一个炕会生小娃娃,不能再让我妈生了。”

两个大人沉默,“这又是为什么?”是谁给他们说过生孩子的坏处吗?还是他们怕多个小孩会争宠。

卫东粗着嗓子,几乎是吼:“再生一个要不是小弟弟,新奶奶还不得打死我妈?”他笃定妈妈就是专门生小妹妹的,一点儿也不会生小弟弟。

“到时候我就没妈妈了。”卫红也哽咽着说。

男人沉默。

儿子知道护着自己了,卫孟喜心里舒服了点,但眼神依然刀子一样削男人身上:听见没?你老娘都咋对我的。

陆广全沉默片刻,转而拉开电灯,蹲下身子,保持目光与卫东持平,温声问:“给我讲讲你们在老家的事,好吗?”

卫东“哼”一声,倔强地别开脑袋,别以为他会上当,哪个爷们不是向着自己妈妈,他现在要说了新奶奶的坏话,他转头不就给告诉新奶奶去?反正他卫东就是这么干的,谁跟他说妈妈的话他都会告诉妈妈。

“我不会告诉奶奶,你们跟我说说,就当讲故事,可以吗?”他伸出拳头,轻轻晃了晃。

卫东对这种“爷们”之间的交流方式蜜汁迷恋,伸出小拳头与大拳头一碰,“那是你说的,你要是告密当叛徒,我以后用拳头捶死你。”

卫孟喜轻咳一声,喂喂喂,好好说话,别死不死的。

只要卫东起个头,四个娃就七嘴八舌的说起来,一个说奶奶骂妈妈,不给饭吃,一个说打妈妈,还打他们,另一个又说不给妹妹看病,最后还有一个要说不仅奶奶,就是爷爷也坏,二爸二妈也坏……孩子没啥逻辑性可言,都是想到啥说啥。

可就是这种乱糟糟的描述,让陆广全的眉头越皱越紧,这不仅再一次佐证了他们在家的处境,还血淋淋的将那些虐待撕开在他眼前。

他再次沉默了。

这段婚姻,他对不起妻子,太多太多。

他的沉默,让孩子们放松了警惕,甚至觉着他也是跟他们统一战线的:“爸爸你别哭,我们不喜欢奶奶,以后都不回老家了,啊。”

根花还“贴心”地递上一块小手绢,爸爸你哭吧哭吧,我们不会笑话你哒。

为此,卫东和根宝决定把妈妈床尾的位置让给他,毕竟没睡一个枕头那就不算睡觉,也就不会生小妹妹,对叭?

这一夜,卫孟喜嘴角挂着笑,心满意足,而陆广全则一夜无眠。四个大的自己有小床,但睡眠习惯不好,一会儿放屁,一会儿磨牙,一会儿又蹬被子,他睡不着,起来帮着盖了几次被子。

俩女孩睡下床,没枕头,就用衣服叠起来当枕头,被子也是大人被改小的。上床则是男孩睡,被褥乱七八糟的裹着,也没枕头……虽然名义是上下床,但孩子小,卫孟喜不敢做太高,怕他们爬上爬下的危险。

借着透进来的月光,他能看见这屋里所有摆设,虽然很小很窄,但所有物品摆放整齐,干干净净,他在床头缝隙里摸了一下,一点灰尘都没有。这在空气里飘荡着煤灰的矿区,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

她对孩子的好,把孩子养得有多好,把这家操持得有多好,不用听任何人说,他能看见——这是一个好妻子。

第二天,卫孟喜还睡着,刘桂花就在隔壁叫她,她忽然想起来,前几天本来说好要是下雨就进山捡蘑菇的。

山里的蘑菇也不是随时都有,一个要看季节,一个还得看天气,夜里下过雨,蘑菇们出的就特多,但得赶早,等太阳晒屁股才起,那蘑菇都让人捡完了。

天还黑着,卫孟喜披上雨衣,戴上蒙了一层油纸的草帽,背上一只竹篓子就往山上跑。

一路上,刘桂花都很不好意思,“我这么早把你叫醒,可真对不住。”

“这有啥,平时这个点儿也该起了。”也就是生意不怎么样,不然她能半夜就起。

刘桂花挤眉弄眼,“你家小陆好容易回来,可不得多睡会儿?”昨晚她都看见了,电灯亮到大半夜哩,这年轻人啊就是好,别看瘦巴巴一人,这体力还真不是盖的,比她家那口子强得多。

原来是让人误会了,卫孟喜只转移话题,问她家婆婆小姑子来没来。

“估摸着昨夜下雨,大巴车停运,最迟今天也能到吧。”从省会到金水矿直线距离是不远,但全是山沟沟里坑坑洼洼的路,下雨视线不好,路也不好走,再遇上山体滑坡,停运很正常。

卫孟喜安慰她几句,这就到山上了。捡蘑菇不能顺着山路走,那都是捡别人剩下的,得自个儿往松树丛里、野刺堆里钻,那刚顶破土皮的小蘑菇有的只露出婴儿指尖那么大,上头还有落叶啥的遮盖,非常考验眼力。

卫孟喜眼神那叫一个好,一捡一个准,一会儿就捡了大半篓,此时太阳已经出来了,山里云雾缭绕,恍如仙境。

这山里听说还有狐狸和豹子出现过,俩人一直没分头行动,聊着聊着就说到最近矿上的风向。

“自从你那天撕了那死作精的面皮,李茉莉是不是又往你家跑了几趟?”

卫孟喜点头,但她不想跟她啰嗦,一方面是她还没大度到能跟上辈子害死陆广全的人做朋友,另一方面也是她对根花卫红的区别对待,她专门找她谈过,可李茉莉就是听不懂人话。

她来过窝棚几次,就被卫孟喜赶走了几次,后来就连李矿长也亲自来过两次,卫孟喜不知道他是来道歉还是干啥的,反正最大的苦主是陆广全,她没立场也没权利替他原谅。

“康敏那死作精,被开除活该!”刘桂花现在提起还恨得牙痒痒,本来如果是单纯的工作失误,调离岗位就行了,但她偏要挑拨李茉莉来找茬,这不被小卫给撕破了嘛,李家人无法容忍被这样一个又蠢又坏的女人玩弄于股掌之上,不开除难道留着过年?

卫孟喜觉着痛快的同时,心里却敲响了警钟。李家这样的行事风格,幸好陆广全现在是张副矿在“扶持”,要是还跟李家同一阵营,好的时候巴不得天上的月亮都给你,不好的时候翻脸比翻书还快。

要放在一个人身上,那叫敢爱敢恨,性情中人,但放在一个国有大矿的一把手身上,卫孟喜总觉着不太妥当。领导的个人情绪太强,并不是一件好事。

至于陆广全的“选择”,卫孟喜也能理解。在任何单位,最明智的做法肯定是谁也不站,专心提高技术和业务能力,但自从陆广全跟着张副矿出去勘探的那一天开始,他不站队,在别人眼里已经是站队了。

是啊,人被逼到这样的绝境,还要清高还想两不沾,可能吗?他不接受张劲松的橄榄枝,难道还等着李家继续打压他吗?谁知道李家会不会恼羞成怒,害怕他有得势的一天,干脆把他压得死死的?毕竟,李奎勇在别的方面是个值得敬佩的人,但在女儿的事上,他也是个狭隘的老父亲。

卫孟喜敢赌他在工作的事上秉公执法,却不敢赌他对陆广全的态度。

一个家族里掌握着话语权的大家长是个狭隘的人,谁知道这个家族以后会变成什么样?所以,卫孟喜决定,对李家还是得留个心眼。

刘桂花倒是没想这么多,她就是单纯的痛快。“你知道窝棚区的煤嫂现在咋说你的吗?”

“她们说啊,小卫是歪嘴巴吹喇叭——一股邪气!”无论什么人,她都能给你把道理捋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