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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好判断是谁先动手的,但可以肯定的是,双方损伤惨重。一连五天李秀珍都没去卖包子,一个星期后卫孟喜遇见她的时候,眼圈还青着呢。

至于张毅那边,则是当天夜里就送矿医院去了,听说住了一个礼拜的院。

这……卫孟喜都不知道说啥好了,只是心疼那些摔坏的锅碗瓢盆,以及三个被吓坏的孩子。

她为什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呢?原来是李茉莉来找她,给四个孩子每人送了一本连环画,顺便也来找张毅核对上次的稿子,去他办公室找了好几次,同事都说他请假了。

这么矮的墙,卫孟喜想不听见他们说话都不行。

李茉莉是先去办了公事,才来卫孟喜家的。“听说你在后门卖小吃?”

“我妈妈做的饭超好吃!”卫红迫不及待迎上去,“阿姨我妈妈会做那么那么多饭,还会炒那么那么多菜,还会做卤肥肠……卤肥肠你吃过吗阿姨?”

上次的严正交涉是有用的,李茉莉淡淡的笑了笑,又摸了摸卫红毛茸茸的头,“没吃过。”

卫红的嘴巴张成了大大的“O”型,那么好吃的东西阿姨居然都没吃过?那也太可怜了吧!

于是,哒哒哒跑过去,硬要妈妈送一份卤肥肠给阿姨,让她尝尝世界上最美妙的味道。

小丫头啊,别人只是稍微给了她一点点和颜悦色,只是像对待根花那样多看了她一眼,她这小脸就灿烂成啥样了……这还是那个平时自己都不舍得吃,每吃一次要数一次“又吃掉妈妈三角钱”的葛朗台·卫红吗?

卫孟喜本来正愁找不到机会感谢李茉莉呢,先切两片给她,“尝尝?”

李茉莉是李奎勇的中年得女,她出生的时候已经是解放后好几年了,李家日子正是最好过的时候,一日三餐有汤有肉,苏联来的糖果巧克力和小洋装,她啥没享受过?

可唯独猪下水,这种东西是粪便储藏器,她才不要吃呢。

她皱着眉头。

“我妈妈洗过手哒!”卫红小手叉腰,她妈妈最讲卫生啦。

可李茉莉是嫌她妈妈手脏吗?“我不吃,谢谢。”

卫孟喜知道,有爱吃的人,就有不爱吃的人,也不勉强,“那你能吃猪头肉吗?”明儿打算卤个猪头试试,孩子馋好几天了。

李茉莉的眉头,皱得都能夹死苍蝇了,“你能不能吃点正常的肉?”

正常的肉?那成本可就高了,而且太瘦的猪肉很容易变柴,没了油水,谁稀罕啊?她现在全家都还挣扎在温饱线下呢,哪有条件嫌脏嫌臭。

她这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里至少有五六个小时都在跟猪下水打交道,买的时候要挑拣,洗的时候又搓又揉又泡,经常是洗干净的时候她手指头都给泡白了。

卤和切的时候更不用说,整个家里都弥漫着那股味儿。

是她闻不到吗?她的鼻子又没坏,只是她没钱,没有选择的余地而已。

不过,她并不自怨自艾,靠自己手艺挣钱嘛,不寒碜。只是觉着又欠了她人情,心里过意不去……大不了这几本连环画折算成钱给她。

李茉莉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想法,“我是为以前的事道歉,你不欠我。”扭着腰走了。

不过,连环画倒是真的打开了几个孩子新世界的大门,尤其是小呦呦,按理来说她一个字不认识,连话都说不清,顶多就是觉着翻来翻去的好玩而已。

可——“妈妈你看,我妹喜欢我这本!”

四本小人书是不一样的,一本《闪闪的红星》,一本《智取威虎山》,一本《鸡毛信》,还有一本是《武松打虎》,黑白的纸张只有成年人一个巴掌大,她却看得煞有其事。

其它三本她粗略翻了一下就还给哥哥姐姐了,可卫东手里的《武松打虎》,她看得津津有味。

每一幅画面,每一个小小的汉字,她仿佛都在认真看,小手还会在纸上轻轻的抚摸,那动作挺像那么回事。

这一看,四个大的看三四十分钟就没兴趣,注意力转移到其他事情上了,可呦呦居然还在看。

吃饭前在看,吃完饭还在看,搂着红烧肉依然看,就是要刷牙的时候也要盯着看……没办法,卫孟喜强行没收小人书,再看就对眼睛不好了。

她自己是个“文盲”,没想到却生了个爱看书的娃,这叫啥?基因的隔代遗传吗?毕竟娃姥爷就是远近闻名的知识分子。

远在千里之外的陆广全:你忘了娃还有可能遗传她爸爸吗?

第二天,卫孟兰盛了满满两饭盒的卤肥肠,拎到肉联厂侧门处。现在大家都知道她是刘主任的“关系户”,看见她就会帮着喊人,有时候刘主任歇班,也会告诉她。

“今天怎么来这么早?”刘主任的工作服刚穿上,头发有点乱,眼圈也是黑的。

卫孟喜说今天起得早,怕待会儿下雪路不好走,就提前来了,“刘主任没休息好吗?”

刘香揉了揉眼睛,“别提了,昨晚闺女又反复,闹了大半夜。”

卫孟喜虽然不好直接问是啥问题,但隐约推测出应该是癫痫一类的,会不定时反复发作的疾病,这种病不发的时候看起来就是个健康人,可一旦发作起来还是怪吓人的,身边要没个人守着,会有生命危险。

每次发作大小便失禁,当妈的真是一把屎一把尿给收拾干净才行,可怜天下父母心啊。上辈子在病房里这样的母亲卫孟喜见多了,知道说再多安慰的话也没用,因为她们唯一的愿望就是孩子能少一点病痛,仅此而已。

别人把安慰的话说得天花乱坠,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对了,这是我自己卤的肥肠,您拿回去尝尝,要是喜欢我下次再给带点。”

刘主任的闺女虽然是个癫痫患者,但也是名副其实的重口味爱好者,只是一直以来因为生病被她压着吃清淡的,最近几天因为发作频繁,胃口极差,吃点她喜欢的说不定能开开胃?

于是她也不客气的收下了,“今天还是两副下水吗?我看天气这么冷,你也别麻烦跑来跑去的,干脆多拿几副,反正天冷不容易坏。”

卫孟喜何尝不想呢?只是一直以来说好的都是每天两副,她也不好多拿。

“你那啥眼神,我还会骗你不成?”刘主任有点凶,“要不你先拿六副回去?”

卫孟喜眼睛一亮,“真能吗?”

刘主任白她一眼,“你要是还想要点别的也行。”

“那猪头和猪肚可以吗?”卫孟喜早就想做猪头肉了,这才是真正利润高,好销售的东西,说实话她每天闻猪肠也快闻吐了,那味儿真的是谁做谁知道。

“行,你要多少?”

卫孟喜心头迅速盘算了一下,幸好今天带的钱够多,“两个猪头四个猪肚,六副猪肠,可以吗?”

刘主任挑眉,“这么多,你能卖完吗?我可警告你,变质腐坏的东西别拿去坑人,不然以后我都不卖你了。”

卫孟喜知道她的顾虑,不仅不生气,心里还有点暖暖的。二人虽然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生意,但这么冷的天,她堂堂一个采购科主任能亲自出来接待她,并陪着吹会儿冷风,这已经是很大的情义了。

更别说还有其它隐形的便利,工人们看着她们关系不同一般,给她挑的东西总是最好的,有时还会附带送两根大骨头,半斤猪血啥的,这在外头可都是要花钱买的。

就是哪天来遇到刘香歇班,工人们都对她很客气,东西照样是挑最好最新鲜的。

她知道自己就是凭着这张脸也不一定能得到这样的优待,人家真正看得是刘香的面子。

“好,您放心,要是卖不完我就做成炸酱,也不会拿出去坑人。”

东西实在太多了,有些还是泡在水里的,另买了二十斤五花,足足一百五六十斤的肉快把小小的自行车后座给压垮了。虽然知道这东西省力,还远未达到它的承重上限,但却是快到卫孟喜自己的体力上限了。

好容易像老黄牛一样驮回去,她也不敢放太久,白天该清洗的清洗,该烧的烧,该拔毛的拔毛,该砍该劈该切的,都一口气熬到夜里两点多,愣是给处理完了。

直到干完了,看着一个屋子都快放不下的盆盆罐罐各种肉,她才发现自己居然干了这么多活,那个浑身酸痛的哟,腰都快断了。

这叫啥,不逼自己一把,都不知道自己这么能!

趁着灶膛里还有火,她又忍着瞌睡把所有东西全卤上,得亏有一口大锅,压了又压正好勉强装满一锅。锅盖上压两块大砖头,小火慢炖,加上足够的水,这才放心的入睡。

幸好她的付出都是值得的,卤猪头肉的横空出世,着实让金水矿的男男女女们惊艳了一把。其实市里也有国营的熟食店,卤肉不稀罕,稀罕的是在相对闭塞的金水矿区,稀罕的是卫孟喜的技术。

一开始,大家对她的印象停留在“陆广全的二婚小娇妻”上,总觉着她个子高是高,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连家务都不一定能干好,卖啥快餐呢?

可她不仅卖了,生意还很好。

现在,她不仅卤肥肠,还会卤猪头肉,把腥味儿很重的东西做得色香味俱全,大家伙嘴里不说,心里其实是佩服的。

卤肉技术的难点就在于同时保持味道和颜色的俱佳,颜色要好看,味道就会偏淡,猪脸肉的腥味就除不去;味道好了,颜色又容易偏深,黑漆漆一坨,看着就没食欲。

因为大锅饭的弊端,国营熟食店的师傅现在都没啥积极性,卤的肉味道倒是还行,明知卖相不行也没心思进一步钻研,都是拿一天工资干一天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