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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大娘原以为, 帮小陆家带孩子是一件十分非常极其简单的事,她可是过来人,以前自家儿子那个调皮劲儿, 丈夫常年在外地, 她一个人不也扛过来了?

直到……

她遇见的是呦呦。

小呦呦是个白嫩嫩的,还带着奶香味的小娃娃, 见过几次都是乖兮兮,不哭不闹的窝在妈妈怀里,嘴里叼个小奶瓶,还会甜甜的叫她“奶奶”。

那水灵灵乌溜溜的大眼睛, 比黑葡萄还漂亮, 看着人的时候像会说话。

可是,等真正的带了以后才知道,娃娃好看是好看, 确实也不爱哭闹,可就是主意太大。

从早上一睁眼, 她就搞不定这丫头。老人家嘛, 觉着天气冷, 要穿点保暖的, 线衣最好穿两件, 套个带棉花的小褂褂, 再来两件毛线衣, 外面才能穿棉袄子, 怕衣服被弄脏不好洗,还得在最外头再套一个花里胡哨的罩衫。

可是, 呦呦是对穿什么很有主见的娃, 以前苏奶奶和妈妈在的时候, 她都是自己挑,自己穿。对于仇奶奶上来就二话不说把她从被窝里挖出来,困住小手小脚从头到肚子一顿套……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七八件衣服“绑”住了。

小姑娘那郁闷啊,首先她不喜欢这些衣服,其次她不愿穿这么多衣服,最后她不喜欢被别人压着穿衣服,她要自个儿一件件慢条斯理的穿啊喂!

“哎呀你这孩子,不能脱衣服,当心着凉,打针针呢。”

小姑娘脸都热得红扑扑的,就要脱。

一个不让脱,一个就要脱,于是一老一小的拉锯战从大清早开始。

好容易老太太拗不过呦呦,让她脱了五件衣服,然后她又不喜欢仇奶奶泡的奶了,因为奶粉太多,水太烫了呀!

“乖乖快趁热喝,天气冷,喝点热乎乎的,暖暖小狗肚儿。”

小姑娘尝了一口,太烫,当然也不至于会烫嘴,但她历来是不喜欢吃热的东西,现在身体补起来了,火气旺得很,吃啥都不能带温度,这种温温的偏热的奶,她不爱。

“哎哟,乖乖傻愣着干啥,喝呀,奶奶给你加了好几大勺奶粉呢,咱们多喝点快快长大,以后就能帮妈妈干活啦。”

小呦呦指指瓶子底还没完全化开的沉淀奶粉,“太多多,不好喝。”

“一点不浓,奶奶还怕你吃不饱呢。”

小呦呦是喜欢喝奶,但不喜欢这种“拔苗助长”填鸭式的喂养方式,恨不得一次性让她喝个够,吃一次性吃个饱。

中饭,仇奶奶做的菜真不怎么样,但孩子们连爸爸做的都能吃,自然也不会嫌弃,可呦呦又又又感受到了仇奶奶窒息的爱——大半碗全是瘦肉。

她眨巴眨巴大眼睛,“我要费油。”

“不费油,奶奶炒菜一点儿不费油。”

卫东哈哈大笑,笑得捶桌子,“仇奶奶,我妹说她要肥肉。”

“要啥肥肉,瘦肉才香呢。”还一副“哎哟这孩子真憨”的表情,只有穷人家的孩子才喜欢吃肥肉,这几个孩子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可惜啊,呦呦真是个脾气特好的姑娘,要是其他孩子,一而再再而三得不到满足,早闹起来了,她只是叹口气,把瘦肉碗推开,自己站起来,笨手笨脚的夹几块肥肉,嗯,嘎嘎香。

哥哥姐姐也挺会照顾她的,会把软软糯糯的肥肉夹给她。

话说这孩子为啥不爱吃瘦肉呢?

还不是因为在娘胎里营养不良,一周岁前都病歪歪的牙齿长不出来,等好容易出牙了,又是小小的,稀稀的,牙缝可大啦,瘦肉塞牙呗!

仇大娘这才照顾了三天,就跟打仗似的,累出一身汗,本来还想着晚上能回家去看看儿子,现在这样,就是韦向南每天用自行车载她,她也没力气回去啊。

好容易熬到第六天早上,中午小卫就要回来了,她这心里正舒坦着呢,忽然有人簇拥着一群衣衫褴褛的人来到家门口。

自从放寒假后,妈妈不在家的时候,五个娃看电视要死皮赖脸看到十点半才睡,现在正在炕上呼呼大睡呢。

“哎呀小卫呢,小卫咋不在家啊?根花根宝呢,快来看看,他们奶奶来啦!”为首的是李秀珍,她今儿去外头办事,刚走到矿区正大门,就遇到一群穿得破破烂烂的农村人正跟保卫科的人扯皮。

她本来是懒得搭理这些又不知道哪个旮旯冒出来的农村人的,可忽然听见他们说要找陆广全,顿时就一激灵,过去主动问他们是陆广全什么人。

为首的老两口,一个歪着左边身子,一个右边身子不会动,口水滴答的说他们是陆广全父母,老家日子过不下去,这不就带着一大家子来投奔老三了嘛,听说老三是状元,让老三给他们养老,给老大老五安排工作呢。

李秀珍一听是老家来的,那不就是卫孟喜的公公婆婆大伯子小叔子?顿时那眼睛亮得就像一百瓦的大灯泡,事儿也不办了,非常热心的带他们上陆广全的大房子去。

老两口是早就知道陆广全日子不好过的,那年老五来看过了,他们相信老五说的,再加上去年回去迁户口,两边也算彻底闹翻了,他们虽然无赖,但也有自尊心,决定以后再也不会跟老三一家来往的。

谁知道老五今年去省城打工,给人工地上盖房子,遇到一个县里的老乡,而这老乡的老婆正在矿大食堂打饭,好巧不巧就见过陆广全几次。

以前都在一个县里住着,陆广全在县城上过三年高中,他长得俊,他记不住别人,但别人还真是认识他。一打听还真就是朝阳县菜花沟那个陆广全,据说还是1981年的高考状元,老乡一知道,陆老五就知道了,于是等老二因为盗窃被抓,一家子就被他撺掇着来煤矿投奔“三哥”了。

是真正的一家子,除了大房一家四口,就是老两口带着刚一岁多的二房宝贝疙瘩,加陆老五,一共八口人。

至于王秀芳,早早的带着铁柱回娘家改嫁了,听说老二前脚刚被抓,娘家人后脚就给她介绍了相亲对象,同样是带娃的鳏夫,但人家要求不许带孩子。

在一众王家人的意识里,孩子又不是不会生,不要这个以后再生一个不就好了?

陆家的宝贝蛋,就落回了老两口手里。本来他们昨天就到金水市了,但找不着来金水煤矿的路,又怕问路会被人坑,一直憋着,没头苍蝇似的乱撞,还在天桥底下睡了一晚,今早看见来煤矿的班车,这才搭上的。

现在孩子饿得嗷嗷哭,陆老太用脏兮兮的手从怀里掏出半块干饼子,掰碎了喂给他,“宝儿不哭不哭,找到你三叔咱们就有好日子过了,啊。”

宝儿哪里知道啥好日子,饼子又干又糙,划得喉咙生疼,小孩哪里受得了,“咳咳”吐出来,继续哭。

还是老大媳妇儿王春梅看不过眼,将孩子抱过去,喂了点冷开水。

当然,老头老太喂的水宝儿不吃,一口就给吐出来了,但大娘喂的不一样,好像有股淡淡的甜味,他尝到甜头,张着嘴还要。

王春梅其实舍不得再给他喝,这是出门前她自己偷偷用娘家送来的白糖泡的水,就寻思着一路上没吃的可以充充饥。

这一路上省了又省,一家四口轮不着干饼子吃,只能你一口我一口的喝开水,但大家都舍不得大口喝,因为王春梅有预感,他三妈不会让他们在煤矿久留。

两个老的不知天高地厚,还想要撒泼耍赖搬孝道压人呢,开玩笑,自从卫孟喜带着五个孩子逃走后,她就知道三房不一样了。

所以,剩下的糖水,她是打算留着回去路上喝的。

终于,跟着那个热心肠的女工人,穿过工人广场,走过一栋又一栋的红砖小楼房,他们终于停在一栋白晃晃新崭崭的三层小楼跟前,看着那红色的大铁门,陆家老五咽了口唾沫,“这……这真是我三哥家?”

李秀珍心里嗤笑,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心里埋怨小陆那么好的人怎么会有这么怂的亲戚,嘴上却笑眯眯地说:“可不就是你三哥家嘛?他们去年劳动节刚搬的新家,体面吧?”

她夜里都不知道咬了多少次被角,这就是她的理想生活啊!有车有房还有个体面的大学生丈夫,矿上工资拿着,自己做生意还能再挣点,比当啥领导夫人都体面。

不过没关系,她过不上,卫孟喜也别想安心享受。

于是更热情了,“根花根宝快出来,你们爷爷奶奶来啦!”

仇大娘是知道陆家情况的,大门只开一条缝,紧紧地抵着门闩,一只脚挡在门槛上,警惕地看向他们:“你们谁?”

陆老太都快被这大房子闪瞎了眼,老三真的过上好日子了呀!

高兴得声音都颤抖,“我们来自个儿家里,你又是谁?”

“她是陆家保姆。”李秀珍站得远远的,她不确定卫孟喜在不在家,万一在的话还是躲那疯狗远点。

“保姆?!”陆老头跳脚,“老三有钱请保姆,就没钱给……给我们看病,这不孝子!”

仇大娘看着和蔼,但在村里也不是省油的灯,此时更加确定他们的身份,眼里的鄙视都快溢出来了,“哦,你们就是不管小陆死活,还把一家子女人孩子赶出门霸占他们责任田的,不是东西的陆家人啊。”

她这一长串定定语,差点把王春梅给逗笑了。她现在哪还有要跟着来过好日子的想法,早就被这栋大房子给晃花眼了,同时更加确定,老三两口子是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她脸上都替公婆臊得慌。

陆家人想进去,仇大娘不让,两伙人在门口吵起来,卫东等几个孩子都醒了,揉着眼睛下楼,看见这几个曾经让他们做噩梦的坏人,顿时瞌睡都醒了,哪里还想得起要尿尿,根花卫红偷溜出去值班室给爸爸打电话,卫东和根宝守在门口不让他们进。

“根宝你忘啦,我是奶奶啊,两年半没见了,你就不想爷爷奶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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