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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娘,我听说狗蛋姥姥条件不错,您要不试着联系一下那边,苏大娘我跟她处过,知道她心软……”

话未说完,张大娘就摆手拒绝,“别别,我没脸去求人,当年要不是我没照顾好小婉,她们母女俩还能团聚呢。”

生虎蛋那年,她本来是打算送去医院的,但小婉说她感觉自己身体不错,孩子应该不大,自己个就能生,想给家里省点钱。结果一生,就是一死,连道别的机会都没有。

不去投奔苏奶奶,一是愧疚,二来也是做人有分寸。

苏奶奶照顾狗蛋虎蛋,那是亲外孙,人之常情,可连带着照顾他们奶奶和同父异母的妹妹,算啥?蚂蟥吸血也不是这么吸的。

卫孟喜继续试探道,“当年您也算救了小婉姐一命,我相信以苏大娘的为人,会……”

张大娘的手摆得更猛,“可别提了,要不是我把她带进这个狼窝,认识那猪狗不如的玩意儿,现在小婉说不定还好好活着呢……”

核桃皮一样的脸上,泪水绘出岁月的痕迹。

卫孟喜心里终于松口气,看来她没看错人,张大娘真的是个很不错的老人,有良心,也有分寸感,不是见谁能帮助自己就随便求人的人。

“对了大娘,您说您会做菜,会做几个菜?”

张大娘擦了擦眼泪,掰着手指头,“咱们农村老家办事的正经土八碗,我都会。”

她是石兰省人,她们那边以白族居多,真正的土八碗也就现在还能吃上了,以后的土八碗就都不够正宗。而且白族的土八碗跟宣城的土八碗又不一样,比宣城的更显色泽鲜艳,美味滋补,很适合红白喜事的时候待客。

“土八碗”由红肉大炖、炸酥肉、千张肉、粉蒸肉、香干、煮白豆、烧笋汤、杂碎汤八个菜构成,兼具煎煮烹炸蒸腌等多种制作手法,十分考验厨师的手艺。

尤其是那道红肉大炖,卫孟喜其它的都会做,就这道做得不怎么样,总是掌握不了红曲米和白酒的比例,要么就是染色不行,要么就是口味欠佳。

在很多年后,这种很有民族特色的地方菜,可是十分受欢迎的。她一开始也不会做,她连那个地方都没去过,但后来有一次是一位当地的老者病重,已经无力回老家,他的儿女全城寻找能做正宗土八碗的厨师。

卫孟喜正好看见,就去报名了。最后她的其它几个菜都受到了老者的夸赞,唯独红肉大炖不满意,让他带着遗憾离世,卫孟喜即使拿到钱,也很愧疚。

一个老人,没能在生前回乡,只是想吃一口正宗的家乡味,她事先学习过,演练过,可真到了老者面前,就是做不出那个味儿,没能让他有落叶归根的感觉,是她作为一名厨师的失职。

“大娘,那您会做红肉大炖吗?”

“那简单,我闭着眼都能做。”老太太摩拳擦掌,其实就连俩儿子也不知道,她可是当地名厨的后代,她的老父亲以前是当地有名大地主家的厨子,做的土八碗香飘十里,很多达官显贵都慕名而来。

只是后来地主家没落,父亲失业,只能出去打零工维持生计,她小小年纪也不记得多少了,但土八碗是怎么都不会忘记的。

“我记得,以前我父亲做的土八碗,跟卫家宴的八碗是齐名的。”

她顿了顿,“你估计不知道卫家宴,那可是咱们老石兰人里鼎鼎有名的大菜,大厨啊……”

她的神色是怀念的,仰慕的,卫孟喜莫名的感动,在她以为已经没多少人记得卫家,尤其是她这样一位乡下老太太,可她却能如数家珍的时候,那种骄傲与感动,她从未体会过!

“大娘,不瞒您说,我就是卫家人,我父亲是卫衡,爷爷是卫承济。”

张大娘哪里知道卫衡和卫承济啊,她只知道卫家宴的名气,但她相信小卫不会说谎,一把拉住她的手,看着大房大院,以及不远处炊烟袅袅的加工厂,“好孩子,你现在也算给你祖上争光了。”

卫孟喜笑笑,“这才刚开始,还没争光呢,大娘您要不留下来帮帮我吧?”

“一定会争光的,我第一面见你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心地善良,以后一定会有好报的……诶等等,我怎么帮你?”

“你可以让我留下来吗?”现在回去天寒地冻,舟车劳顿不说,就是能安全回到老家,粮食也没多少,祖孙俩要怎么活下去?

对她和小秋芳最好的方式,就是暂时先别走,要走也等开春,天暖和了,回去种粮食也还来得及。

卫孟喜点头,“我有办法能让您留下来,不用看他俩脸色,还能膈应死他们。”

好人为啥要退让?为啥要败走老家?真正的坏人却能舒舒服服留城里,这不公平!

“什么办法?”

卫孟喜轻笑,“您要是不怕坏了他们前程的话……”

“我何止是不怕,我还巴不得呢!”老太太咬牙切齿,对儿媳,她气也就气了,但对儿子,她是极度愤怒之后彻底死心。

卫孟喜其实想试试她,她是真的死心了,还是还怀着侥幸心理,结果事实证明,张大娘真的是个很冷静很理智的女人。“你放心,只要能留下来,我不怕影响他们。”

“他们不把我当娘,我就当从此以后没这个儿子。”至于李秀珍,她提都懒得提。

“行,那你这样……”卫孟喜小声地跟她说了几句,大娘瞬间眼睛一亮,竖起大拇指,“好,我就这么干,凭啥我回去他们不回去,不让我好过,我也不是吃素的!”

张大娘瞬间被激起了斗志。

以前,她还忌惮着三个孩子,自己忍一忍,不来跟前碍人眼,可现在,孙子去省城享福去了,孙女就在自己身边带着,谁也抢不走,她还有啥忌惮的?

再说回“帮忙”,卫孟喜寻思着反正贷款一时半会儿也下不来,干脆先把饭店开起来。

反正粮站楼的门面还没用过,空着也是空着,现在随着气肥煤的开采,煤矿工人收入直线上升,好的时候能到一百五六,最低也能有一百块,她加工厂的煤嫂们收入更是不低,矿区老百姓的日子是肉眼可见的好起来了,很多家庭也渐渐有了下馆子的经济实力和欲望。

卫孟喜觉着,开饭店的时机成熟了,所以想要一试。

“啥,你让我去你饭店里上……上班?”最后这两个字,她舌头打结了,她一农村老太婆居然能去“上班”,居然能有工资拿,她怕不是在做梦!

“对,您会做土八碗,我有卫家菜谱,您就帮我掌勺,洗菜切菜有人干,您只要负责炒就行。”

其实炒菜也挺累的,只是相对于一个人负责从头到尾来说轻松一点,她敢这么安排,也是看出来张大娘的身体底子不错。

她虽然腰弓背驼,眼神也不大好,但手脚粗大有力,说话精气神十足,做事十分麻溜,再炒半年菜应该不成问题。

“您先帮我半年,到时候要是身体还允许的话就随您想干几年干几年,不想干就帮我调教几个徒弟出来,到时候我给您发退休工资。”

不是她圣母心泛滥,而是这个时代,一个成熟的技术过关的大厨太重要了,自己想要留住她的人,就要先想办法留住她的心。

卫孟喜可不想再像以前卖卤肉一样,啥都自己亲力亲为,把自己累死,结果规模上不来,钱也没挣到几个。

钱要挣,生活也要享受,孩子的成长也得陪伴。

“成,工资只要够我们祖孙俩生活就行,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养大秋芳,送她上大学,以后做个好人,文化人,不敢像你家小陆一样优秀,但至少得上个大学。”

卫孟喜竖起大拇指,老太太还是很有远见的,不仅不重男轻女,还坚持要让孙女上大学,在这个年代真的是少见的开明和智慧。

“大娘,您这样的人,福气还在后头呢。”

老太太被她逗笑了,“啥福气不福气的,要真有福气就让老天爷全给到三个孩子身上,我都半截身子入土了,要福气干啥。”

卫孟喜想再劝几句,想想事情还没成,画饼没意思,还是得用事实说话。

“你放心,我不能白拿你的钱,晚上我给你做几个菜你看看,能吃就干,不能吃我心服口服。”

卫孟喜乐呵,当即就去菜店给她买菜,按着她的吩咐,专门割了五斤五花肉,干笋子三两,又让卫东拿碗去刘桂花家端了一碗颜色金黄,酸爽开胃的腌菜过来。

老太太手脚果然十分麻利,都不让卫孟喜插手,自己又是洗又是切又是腌制的,一个小时的工夫就成功做出五个菜。

炸酥肉金黄焦香,外酥里嫩,孩子们吃得哇哇叫。

粉蒸肉是用香米炒黄以后舂粉调的,香喷喷软糯糯,好吃得能让人吞舌头。

腌菜加点白糖拌过,酸酸甜甜的,酱红色肥瘦相间,入口即化。

重头戏当然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粉红色的红肉大炖。这个菜很讲究手艺,卫孟喜学了很长时间,也只是堪堪能吃而已,但说正宗那是说不上的。

“这是什么呀奶奶?”根花看着这碗粉红色的东西很是奇怪,虽然能看出来是肉,“我妈妈做的红烧肉很红哟,不是粉色哒。”

红色和粉色,还是很好分辨的。

这种红曲染出来的,是天然的粉红色,肉选用的是半肥半瘦的五花,切得很大块,足有半个孩子手巴掌那么大,还能看出白色的肉质,有一种奶油的质感,汤里漂浮着一层粉红色的油花,看着就很有食欲。

卫东没忍住想,先夹了一块给呦呦,因为她就爱吃这种半肥半瘦最好是肥多瘦少的五花。

于是,大家就都不动了,静静地看向家里嘴巴最挑的小人儿。

只见她用筷子夹了几次,都滑下去,太丝滑了!

干脆用手拿着,也不是很烫,自己“呼呼”吹两口,冲着最柔软的地方“嗷呜”一口,轻轻的动一下,肉就进嘴了——说明真的很软烂!

可神奇的就在于明明肉的外形方方正正有棱有角的,一点儿也不软烂啊,怎么口感会这么软烂?